洁岚从未想到舅妈会这么恨她,她想到舅妈撕本子的样子,听着那迁怒于她的斥责,感觉这简直是兜头一盆冷水!人与人为什么要这样?亲戚间为什么互相仇恨?她想不通,心里难过,不由眼泪也哗哗地流下来,她怪自己无能和软弱,可却怎么也控制不住感情的奔腾!
葛美丽大概向往的是一场激战,这下,却有些气馁,说:"好了,我总归是成了恶人!女儿与我作对,男人也怨我;还有你们郑家,你们都把我当成眼中钉!"
容子耸着肩抽泣,见洁岚掉头就走,她追上来,说:"洁岚姐,你们那儿能挤下吗?让我也搬出来往吧!"
"那不行!"洁岚说,"那是你自己的家!"
"可是,我一天也不想住在这里,家里大沉闷了。"容子说,"我不能同撕掉我留言本的人在一块吃饭、睡觉!"
原来,上星期,容子她们那个文学班结业了,大家相互留言,玩得极开心。可惜,她母亲翻了容子的留言本,认为有几条留言写得太亲热了,说那是男同学写的,已经同她吵了三天了,让她撕本子。洁岚来敲门前,她们正在激烈地展开舌战。
"写的什么?"洁岚问。
"有的写"匆忘我"有的写"心心相印"其实,这都是女生的留言,男生写留言,都很豪迈的。"容子伤感地说,"这是我准备珍藏一辈子的本子,可惜,成了碎片!"
"容子!"洁岚难过极了,她真心可怜容子,老天爷也真不公平,这文弱的小姑娘至少要到十八周岁才能过清静、自由的生活。
"你不能眼看我受苦不管。"容子说,"你们那几个人住的地方真好,热闹、自在,听不到歇斯底里的咆哮,也没人监视你的一举一动,我听见你们在放声的笑,可这样的笑我从未有过!"
"你怎么知道我们的住处?"洁岚间,"谁告诉你我们的住址的?"
"别问我,别逼我回答!"容子的脸上飞来两朵红云,"我会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其实,也不是大事,你千万别瞎想。"
洁岚把手搭在容子肩上,对她说:"我不追问了,但你再也不要胡思乱想。不允许你离家。否则,你父母会伤心死的!"
"我走了,说不定他们更自在呢!"容子负气地说,可是口气已经婉转多了。
洁岚让容子陪着她去找叶倩玲阿姨的娘家,容子说:"那还得先去爷爷那儿打听她的地址。你敢去见那个古怪老头子了?"
"他真的很凶吗?"
"其实,也还可以,就是怪。"容子说,"连亲生女儿都不认了,还能是好老头吗?"
"妈妈说,也不能全怪外公!"洁岚说,"妈妈过年过节都给外公写信,可他从来不复信,就像没收到一样!"
洁岚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妈妈心里的遗憾。有一年大年三十,家里正热热闹闹置年货,然而,下午来了个邮递员,送来了从上海退回的款子,那是妈妈寄给外公的!妈妈失声地恸哭,哭了好久,说是觉得心里发空,也许人即使到老了,若知道父母不再爱自己了,也会十分悲枪凄凉的。妈妈几次探亲回沪,事先都写信通知他,但去探望外公时,外公家总是紧紧地上着锁。洁岚问妈妈,这到底为什么,妈妈总说是误会。
容子挽着洁岚的手臂,走在去那古怪老头家的路上。她断断续续告诉了洁岚许多事。原来,洁岚的妈妈中学时有两个要好朋友,一个是叶倩玲,另一个叫王珍。中学毕业时,她们三个都被分配去黑龙江。但叶倩玲和王珍都决定留在上海,不服从分配。她们三个人中间,洁岚的妈妈是最瘦弱的一个,矮小,内向,才十六岁,身体发育得也不好,她的父母都劝她不要走,但她执意要做有志青年,偷出户口簿就去迁出了户口。洁岚的外婆当时还活着,那是个胆怯、善良的老人,最疼爱女儿。洁岚的妈妈走的那天,她哭得晕倒在站台上,从此,就常常无缘无故地晕倒,吃了多少帖中药也不奏效。洁岚的母亲走后不久,叶倩玲和王珍都在上海找到了工作,工作虽不理想,但毕竟是留在了上海。两年后,叶倩玲经人介绍,嫁给了香港的一个大老板,据说日子过得很富裕。外婆爱女心切,让叶倩玲给女儿在香港物色对象,照片寄去后不久,相亲的人就飞抵上海,不料,外婆几个加急电报发给洁岚的妈妈,都不见回音。一气之下,拟了个"母病危,速回"的假电文,这下,洁岚的母亲才火速赶回,但陪同她前往上海的,是一位高大英俊的东北知青,他们早已深深相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