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浮世记

沃尔特贝赞特

这女孩是英国首屈一指的继承人。她在大学里业已获得了教科书所能给予的有关政治经济方面的全部理论。她离开学校后，将去承担执掌家产的责任。她向一位女友谈话时，概述了她的财源：

“首先，有一家啤酒厂。要是有一家大啤酒厂归你所有，你根本无法逃避，也无法将它藏起来。麦森杰马士登公司的烈性黑啤酒，三个X的上好品牌啤酒，陈年啤酒，淡味啤酒，苦味啤酒，家用麦芽酒（具体个别地说，如果货到付款，每九加仑一桶为八英镑六先令），大板车，高大的马匹，体格强壮的雇员——所有这些东西，无论你去哪里，都出现在你眼前。我自己就是麦森杰马土登公司，是我的律师甜蜜地称之为‘企业’的唯一的股东。”

此外，银行里还存有太多的钱，整条整条的大街——包括房子，都在怀特查珀尔路那一带。她祖父买房子就像别人买苹果那样。

不过，这些房子安吉拉麦森杰从来一栋也没进去过，她也没去过啤酒厂。有关人民的理论她都了解，但是却不了解人民这个本体。她决定：

“我不再露面了。我隐去了，消失了。安吉拉将变成一位裁缝，*自己过日子，成为——如同她太祖母所说——人民中的一员。”

时间是1881年6月。

接下来很长时间，时髦的伦敦再也见不到安吉拉麦森杰。

但在怀特查珀尔地区，出现了一位具体来历不明、自称名叫肯尼迪的长相娇媚的年轻女子，她在那里开办了～家裁缝店。

在博莫拉克丝太太的供膳食的寄宿店，她遇到了那位男子。

那位男子举止高雅，受过良好教育，一副贵族气派，与乔斯琳Le勃雷东勋爵家的宠儿的身分正好吻合。但在二十三岁那年，他被告知了有关他的出身的秘情：承认他为那个具有社会名望的富有家族的成员纯粹是出于感恩图报。实际上，他是英国军队中一位中士的小孩，不是姓Le勃雷东，而是戈斯莱特——哈里戈斯莱特。在他的出生地，邻居将他的名字读成“阿里”。

他由于有了选择的自由，便决心回到自己所属的人民中间。

博莫拉克丝太太的供膳食的寄宿店既陈旧又简陋。所有的用具都显得破旧、寒酸，需要擦洗并镀上鲜亮色彩。

在那里寄宿的人之中，有一对来自新罕布什尔镇的年老夫妇，抱着幻想——他们是某一贵族爵位合法的主人，等候有一天他们的权利获得承认；一个失了业的玩魔术的人，老是给同伴玩戏法，使大家生厌；一位来自澳大利亚的颇具造诣的学者，声称他发现了上面写有基督教十诫的石碑原物，但由于一伙对手对这一成就的妒忌，他被剥夺了由此应得的荣誉；一位那家大啤酒厂的职员，三十年来一直被怀疑从公司的保险箱里偷了某些贵重物品，因而几十年中处于待遇不公的处境，既无升迁的希望，也无解雇的担忧，除非找到了丢失的贵重物品，或者证实他犯了罪。

在这样的环境中，安吉拉和哈里自然惺惺相惜，相互吸引了。毫无疑问，他们是按表面价值看待双方的：她，一位裁缝，小有资金支撑生意；他，一位家具木工，修理破烂家具，以及在啤酒厂干类似活计，获取每小时一先令的报酬。

他们交谈的话题自然会围绕着富有的麦森杰小姐——一位除肯尼迪小姐外，故事中有关角色谁也未曾与之照面的人物。他们会设想，要是有机缘，他们会如何处理她的钱财？

那位家具木工哈里有了主意。他注意到了在有两百万人的伦敦东区生活中缺少什么。“我们缺少娱乐场所。在怀特查泊尔路，只有一家戏院，一家音乐厅，却要接待两百万人。如果这位年轻的女继承人真想做点什么好事，不妨在这里建一座‘娱乐宫’。”

“让我们来具体谈谈你说的那座‘娱乐宫’。”她说道。

随着时间的过去，他们将这一主意具体化，并且进一步完善了，因为他们对自己生活在其中间的人们的所需更为清楚。在哈里看来，这不过是想入非非罢了，他之所以感兴趣，主要是因为有机会和这位娇小的女裁缝聊天。这对安吉拉而言，则正是这位英国首屈一指的继承人到怀特查珀尔所要寻找的机会。

首先成立了“斯特普尼裁缝师协会”。伦敦从来没有那样一个行业，按照那样非同寻常的准则开展活动。年轻的女雇员实际上被鼓励在某些时刻停止干活，去锻练、玩耍；由店里支付，供给她们可口的膳食；给她们提供了网球场地；夜间，则鼓励她们唱歌跳舞；此外，她们还分享企业的盈利。

在这一冒险事业中，肯尼迪小姐的支持者，据说是啤酒厂的那位富有的麦森杰小姐。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女裁缝的年轻的家具木工建议肯尼迪小姐劝麦森杰小姐着手修建他此时所称的“快乐宫”。

哈里说：“想想那些富翁的赠品、遗产是如此单调、乏味，真是妙极了。建学校啊、教堂啊、救济院啊、医院啊，就这些，千篇一律、翻来覆去就这些东西。”接着，他开动所有的想象力，做着白日美梦他暂时还不知道，这一美梦通过百万富姐麦森杰的魔力，行将变成奇妙的现实。

“快乐宫”修建期间，肯尼迪小姐通过她对那位幕后的麦森杰小姐假定的影响，给博莫拉克丝太太的寄宿店里的穷人的生活带来了阳光。在城里的麦森杰公馆里，安顿了寻求贵族爵位的那对夫妇，让他们尝到了财富能够带来的各种滋味；让那位石碑的发现者将他的发现写进一本书里，并打发他高高兴兴、得意洋洋地返回澳大利亚；还给了那位玩魔术的人显示技艺的机会，而作为回报，他则提议他们结成良缘。所有这一切都是通过女裁缝对啤酒厂继承人的“影响”进行的。

那位年轻的家具木工发现了长期失落的贵重物品，使那位三十年来蒙受不白之冤的老职工获得了自由。同时，哈里也发现了证据，证实他本人是个相当富裕的人。

他将他的心、他的财富都奉献给女裁缝。他们的婚礼日期确定了。

请记住，这整个期间，这位年轻人对这女子的身份一无所知。他也不知道，他想象中的“快乐宫”实际上正在用砖石垒砌起来。但这女子却在很久以前就发觉了哈里人生的秘密。

在全部完工后，哈里这才看到了“快乐宫”。宫中有一个大厅，可供一千对舞伴跳舞，丝毫不显拥挤。下雨天，这里将是孩子们的游戏场。里面还配有风琴、钢琴，以及带舞台的音乐室，弹子房，玩牌室，摆有象棋、多米诺骨牌的房间，供学习油画、素描、木雕以及学做形形色色的小艺术品的教室。

安吉拉说：“在‘快乐宫’，我们不再像一群寻欢作乐的人那样，除了唱歌、跳舞、吃喝，其它什么也不想。我们每天都要学点东西。大家都将属于同一个阶级。这是我们自己的宫殿，是劳动人民的俱乐部。我们不允许任何人中饱私囊。我们将使这座‘快乐宫’为我们自己所用，为我们自己创造快乐。”

宫里大风琴奏的第一支大曲子是那女孩和男子的婚礼进行曲。宫内的首次庆典活动是他们的婚宴。

尽管那位男子的想象业已产生了这些奇迹，但他从未猜想到他的新娘的外观并不是真实面貌。他为拥有她而欢欣不已。

只是在晚上，他才知道了真相。当时，她来到他跟前，衣着不再像一位朴素的裁缝，而是穿着白色缎绸，光彩夺目，脸上罩着白面纱，头上戴着洁白的花朵，显得神秘、奇妙，洁白无暇的脖子上戴着闪闪发亮的钻石项链，头发上也佩戴了钻石。

“我的孩子，牵着她，”乔斯琳自豪地说。“不过，你娶的根本不是肯尼迪小姐，而是安吉拉麦森杰。”

哈里有点神情恍惚地牵着新娘的手。

“原谅我，哈里，”她说道，“请说，您原谅我。”

接着，他掀起她的面纱，当众吻了她的面颊，但却说不出话来，因为忽然间想对这事弄清究竟的念头像一阵巨浪涌向了他的脑海。他宁愿独自一个人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