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发回答:“老爷,咱们避轿。”
“避谁的?”
“吏部天官王国光大人。”
冯邦宁掀开轿帘儿引颈一望,果见对面有一乘大轿子排衙而来。放在平常,在路上遇到三品侍郎以下的轿子,冯邦宁从来都是当街呼啸而过,根本不把人家放在眼里,但若是遇到大九卿的轿子。冯邦宁却还不敢造次,每次都是悄没声儿的蹙到一边:但今天却又不同,盖因他昨晚上到伯父家,听徐爵叽叽咕咕向他传说新闻,言辽东大捷原是杀降冒功,皇上赐给当事官员的奖赏都得收回来,这里头就有吏部尚书王国光。所以,当他一听说对面来的是王国光的轿子,心想这家伙恩荫的儿子还得退回去当平头百姓,还神气个啥,于是干脆把脑袋伸出轿窗嚷道:
“你们这些毬攮的,把爷的轿抬回街上去。”
班役只当冯邦宁发酒疯,小声提醒道:“老爷,对面来的是正一品的大天官。”
“毬,天官又么样?”冯邦宁眼睛瞪得像个兔卵儿,骂道,“老子今天偏要当街走一趟,正轿!”
班役不敢违抗,忙又招呼着把大轿正了回来。这时候,王国光的大轿与冯邦宁的大轿相距不过二十来丈远了。王国光此番出行是应张居正之托,前往都御史衙门拜揖左都御史陈瓒。在现任的大九卿中,就陈瓒的年纪最大,辽东大捷受赏,他也是有汾儿的人。张居正担心一旦撤销封荫,陈瓒想不通会闹出事来,故委托王国光先去找他透个信儿作作安抚工作。现正走在半路上,却见对面抬过来一乘轿与他冲撞。除了张居正,偌大一座京城,还没有谁的轿子敢与他争顶。
“对面是什么人的轿子?”王国光问随轿的护卫小校。
小校早看了对方的仪仗,回道:“启禀大人,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副使冯邦宁。”
王国光一听,顿时拉下了脸。对于冯邦宁狗仗人势横行不法的事,王国光早有耳闻。他只是没想到,这家伙肆无忌惮,现在连他的轿都敢冲撞。思虑间,两乘大轿已是近在咫尺,都当街停了下来,王国光吩咐小校:
“叫他滚开!”
小校跑到冯邦宁的大轿跟前交涉,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冯邦宁也不下轿,只把头伸出来大声嚷道:
“王大人,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走一边。”
“放肆!”
王国光一声怒喝,这时候街边上已站了不少围观的人。冯邦宁一喝酒便是人来疯,听王国光骂开了,他也不甘示弱,吱吱朝地上飚了一口痰,盛气凌人地回道:
“王大人,你凭什么骂人?”
“骂?本官还要惩罚你,来人!”
“到!”
小校率二十名护轿武士一刷儿站上前来,个个都握着腰间的开鞘大刀。
一看这架式,冯邦宁的十几名护卫也都拔出刀来,按理冯邦宁一个五品官员,拨到他名下听差的衙役只有六名。但他所在的镇抚司衙门是“诏狱”所在地,衙门里要紧官员的护卫自然不能按等级来定。因此冯邦宁每次出行,前呼后拥威严直逼大九卿,这会儿见双方剑拔弩张,冯邦宁乐得把事情闹大,嚷道:
“你不要以为你是天官,就可以仗势欺人。咱早就知道,皇上马上就要降旨惩罚你。”
“惩罚我什么?”王国光稍稍一愣。
“辽东大捷是杀降冒功,你贪领封赏,皇上要尽数追夺,你以为咱不知道?”
一听这话,在场的人——不管是两家护卫班役还是街边上的老百姓,无不大惊失色。正月问的辽东大捷是件大事,京城里的老百姓没有谁不知道。这么一件举国欢庆的胜战,竟然是杀降冒功,而且连大名鼎鼎的老天官也被牵扯进去,谁听了这消息都会像猛听闷雷的婆娘,不打一阵寒噤那才叫怪。王国光此时也深感意外,这事儿尚属机密,这个二杆子怎么会知道?转而一想他是冯保的侄儿,一时间什么都明白了。他决心杀一杀这位“太岁”的气焰,便命小校。
“护轿前行,阻挡者,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