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夸奖了,”朱翊钧对自己的书法一直就很得意,所以一听表扬就兴奋起来,“《劝学箴》为的是训谕天下学人,所以不敢马虎。”
“臣先让国子监立即将《劝学箴》刻碑,然后将拓片分赠全国所有学校.依样勒石。”
“如此甚好。”
话已谈完.张居正告辞出了平台,刚要跨院门而去,朱翊钧又走出来喊住他,言道:
“张先生.朕忽然想到,光懋也是一家之言,作出决策之前,是否还是再派人前往辽东调查核实?”
“皇上所言极是,”张居正答道,“臣即刻派吏兵两部会同都察院衙门一起派员前往辽东。”
张居正回到内阁,第一件事就是派员通知吏兵两部和都察院三衙门的堂官前来会揖,商量选派前往辽东的调查人员。办完这件事,正说把几位阁臣找来传达一下皇上关于查处辽东大捷一事的旨意,忽听得院子里闹哄哄的。正要询问,却见书办飞快来报,说是冯公公坐轿到了,跟着来了几个人,其中一个被五花大绑。张居正闻言大惊,立忙提了官袍跑出门去看个究竟。
他刚走到大门口,便见冯保神色严峻负手而来,背后跟了一个身着五品熊罴[pí]武官命服的中年汉子,身上被一根麻绳捆得结结实实。张居正瞟了这位武官一眼,只见他大脑袋短脖子,两道眉毛浓黑杂乱,紧压在一双鼓突突的眼珠子上。此刻只见他噘着两片厚嘴唇,神情沮丧且还夹杂着怒气。张居正不认识这个人,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冯保已是瞧见他了。只见他快走几步,在台阶下面朝站在门口的张居正抱拳一揖,勉强笑着言道:
“张先生,老夫带着这孽畜前来负荆请罪。”
“这位是?”张居正一边还礼一边问道。
“这是咱侄子冯邦宁。”
一听这名字,张居正立马想起来冯保是有这么一个侄儿,原住在涿[zhuō]州乡下老家,仗着叔叔的权势,在地方上胡作非为。冯保当上司礼监掌印太监后,皇上为笼络他特恩荫其家族后人一个,冯保没有儿子,便荐了冯邦宁来京,在锦衣卫担任了一个六品的指挥佥事,三年后迁升一级,当上了五品的镇抚司副使。听说这个人虽然入了公门,但旧习不改,依仗冯保狐假虎威,在京城里颐指气使飞扬跋扈,没有几个人敢招惹他。张居正虽知道他的“大名”,但从未见过。这会儿见他这副模样,不知什么地方竟长得与冯公公有几分相像,便吃惊地问:
“啊,原来是冯将军,这是怎么了?”
“你不知道?”冯保稍感吃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见张居正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道:“走.到你的值房去,听老夫细说缘由。”
说着便来到张居正的值房,冯保也不寒暄,一坐下就讲了事情经过:
却说今天中午,冯邦宁受人宴请,前往珠市口的一家酒楼吃饭,喝了半醉出来,乘了八人抬大轿回衙。这时,对面路上正好也有一顶八人大轿抬了过来。早在大明开国初期,就传下了避轿制度。凡官秩低的官员乘轿出行,在路上碰到官秩高的官员,一律得停下轿来避到路边,待官秩高的官员轿马过去,方可重新上道。比方说,六部衙门的堂官,在路上碰到内阁辅臣的轿马,除吏部尚书外,余下五部堂官一律回避。吏部尚书与阁臣可以互相掀开轿帘,伸出头来揖礼而过。下层官员若见了六部堂官,不但要避轿,还得走下轿来,跪在路边恭送。总之是,什么级别的官员如何避轿,有一整套完整的规定。正德嘉靖两朝之后,避轿制度虽没有宣德年间之前那么严格,但大致规矩官员们还不敢不遵守:像冯邦宁这样的五品武官,见了王国光这位秩位隆重的正一
品吏部尚书,老远就得把轿子抬到大街旁的小巷中回避,他自己还得来到大街边上迎着天官的大轿挺身长跪。但今天中午.一是因为冯邦宁多灌了几盅毛狗尿,脑子晕乎乎的;二是因为他自恃有伯父冯保这个大后台,任什么官员,他都不放在眼里。当轿役看到对面而来的瓜伞仪仗,认出是王国光的轿子,便连忙磨过轿杠,要把轿子抬进就近的小巷。冯邦宁一看轿子变了方向,连忙一跺轿板,吼道:
“你们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