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布朗回过头来,笑出了一口白牙,说:“她漂亮吗?”
迎霜想了想,把嘴巴一咧,水蜜桃一般毛茸茸的小脸就咧成了核桃皮,她指着自己的那一排密牙,说:“就这样!”
小布朗认真地说:“与小撮着伯伯一样?”
迎霜说:“我不知道,大爷爷说一定要把你叫去,成不成的,人家等着呢。”
小布朗就弯下腰来,笑嘻嘻地盯着迎霜那张嫩脸,问:“迎霜,你说呢?”
“你多少日子也没带我们出去玩了。”迎霜用另外一句话做了回答。
小布朗就果断地站了起来,拍拍手说:“去!起码我可以为她校正牙齿。实话告诉你吧,小迎霜,地球上没我做不到的事情2”
迎霜知道她的这个表叔爱吹牛,奇怪的是大爷爷却不烦他说大话。大爷爷平常是最看不惯说大话的人了,但布朗叔叔瞎说什么,大爷爷也不生气。
杭嘉和为这次行动做了精细的物质准备:吴山酥油饼,颐香斋香糕,知味观幸福双,叶子昨夜煮的茶叶蛋,他还专门到杭州酒家订了一只叫花鸡。寄草到十里坪去了,错过这个日子,又不知什么时候见得上罗力。这是表面上说得过去的一个理由,另一层理由,他们两兄妹心照不宣:寄草是没有把握,她是担心人家姑娘嫌男方家的成分。她受过多少拒绝了,这一次她可承受不了,不如眼不见为净。这样一来,相亲这件重大的家事,就全部落实在了杭嘉和头上。
两天前寄草到大哥家来时,匆匆忙忙,什么也没有带,要往口袋里掏钱,被大哥两只薄手一把按住了,生气地说:“你做什么?我有。退休工资也够用了/"
忘忧茶庄公私合营后,嘉和就谢绝了拿定息,只拿他的那份工资用于一大家人开销,叶子没有工作。得茶是烈士子弟,国家养到十八岁,上大学后也由杭家人自己负担了,祖孙两个都觉得自己掏钱读书,感觉气顺。蕉风、迎霜母女两个,加上出国前的杭汉,都住在羊坝头。至于寄草一家,这些年来是已经把大哥家的钱袋当作自己家的钱袋了。杭嘉和的生活担子,实在是不轻啊。
寄草临走前递给大哥一个小包,说;“这是我在云南和罗力成亲时,证婚的大爷送我压箱底的,你拿去,采茶若是看得中我们布朗,就送她压箱底。”
嘉和打开一看,是两块已经发了黑的沦茶,形状如碗,天长日久,硬如石头。原来用茶来作聘礼,一向就是老规矩。中国人,东南西北,都是有这个同样习俗的。在江南,这种仪式被称为下茶。那女方若是接了男方的茶,也算是接了一个信物,这门亲事,也就算是那么定了。无怪《红楼梦》里的凤姐要对林黛玉说:你既喝了我家的茶,怎么就不做了我们家的媳妇?嘉和想到这里,心就热了起来,把那沦茶在手里托了一会儿,才说:“妹,我有数了。”
小布朗却全无母亲那番拳拳心意,一大早他就赶到了大舅家,一口气吞了四只茶叶蛋。见外甥杭得茶还没有从学校回来,又靠在他的床上,美美地睡了一个回笼觉。醒来时,正不知身在何处呢,恰好杭州酒家就送来了叫花鸡,他立刻就扒拉开包着鸡的荷叶,闻着香就用手钳了一块。迎霜看看大爷爷,见这种反常行动并没有遭到谴责,也学着要去钳一块,就被叶子奶奶轻轻地一抹。布朗没看见,吃着舔着,又扯一块塞到迎霜嘴里,手指头油乎乎,要往干净衬衣上蹭,吓得叶子赶快递过一块毛巾。布朗也不难为情,叫道:“你们这里也有这样的烤鸡啊!”
嘉和告诉他,这就是叫花鸡,叫花子发明的制作法,偏叫皇帝看中了。皇帝吃了,却不叫皇帝鸡。
布朗一拍胸膛:“今日我们吃了,我们就是皇帝!”
迎霜吃惊地指着他:“你,封建主义!”
布朗大笑,一只手拍自己胸膛,一只手点她的额头:“小脚老太婆!”
迎霜看看自己的脚,疑惑地问:“大爷爷,我的脚不小,我也不是老太婆。”
杭嘉和知道布朗的意思,是说迎霜也像居民区的老太太那样爱管闲事呢。他很想告诉布朗,这么说话,别人听见了,又要吃苦头的。想了想,还是没有讲,却问:“叶子,九芝斋的椒桃片买了吗?”
叶子慌慌张张地回答:“还没有。刚要走,居民区把我叫去,查特务呢。“
嘉和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叶子就成了这么一个胆小琐碎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