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茶张了张嘴又闭上,他不打算也无法和爷爷解释什么。爷爷继续说着他其实并不想听到的信息:“吴坤来找我了,他说他已经去过白夜那里,她怀孕了,他向我打听,谁是这孩子的父亲?”
得茶终于忍不住了,放下一直按在墓碑上的手,抓住自己的胸口问:“难道你也以为是我?”
嘉和看着孙子,孙子突然闭上了眼睛,然后,眼泪细细地从镜片后面流下来。他几乎已经记不得孙子什么时候流过眼泪了,这使他难过得透不过气来。就在此时,隔着摇曳不停的茶叶新梢,他看到了远远驶来的囚车,他还看见窑窑在欢呼跳跃,一边叫着:“车来了,车来了!”他摇了摇头,说:“好了,不提这个事情了……”
上了囚车的窑窑快活得简直就像一只嗡嗡乱飞的大蜜蜂,他高兴死了,因为他已经忘记了什么是坐汽车的滋味。囚车里很暗,两个小窗子用铁栅栏框死了,外面的春光就像拉洋片似地从他的小眼睛面前拉过。他把脸贴在铁栏杆上,一会儿冲到这头,一会儿冲到那头,目光贪婪地望着外面广大的天空和田野,一会儿突然跳了起来,叫道,鸟儿啊鸟儿啊,飞啊飞——这么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这一切都是爷爷给他带来的,扑上去抱住爷爷的腿,把小脸贴在爷爷的膝盖上,问:“爷爷,我们是不是真的去杭州,是不是真的去杭州,爷爷?”
嘉和靠在囚车的角落里,看着天真烂漫的小孙子,由着他一会儿冲过来一会儿拉开去。得茶坐到前面去了,嘉和坚持要坐在后面陪这个最小的孙子。窑窑远远说不上脱离灾难,一到杭州,他就要被关进由孔庙改造成的临时拘留所。要把窑窑真正弄出来,还有一番周折。嘉和想,要是现在能够由我来代孩子坐牢,我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是的,如果现在上苍能够帮助他杭嘉和实现一个最大的愿望,那么这个愿望就是代孙子坐牢。
窑窑一直贪婪地盯着窗外,两个小时之后,路边的房子开始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他高兴地叫了起来:杭州到了,杭州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