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爱光就撒了一句谎:“他找不到你,才让我找的,他不是知道我和你邻居吗?”现在,她确信她与杭得放之间已经有了一种别人无法得知的隐私了。
这两天她病了,也许就是让那事闹的,不过是小小的感冒,她躺在床上,尽量想让自己不失常态,虽然照顾她的并不是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而是白马王子的表叔。
布朗现在几乎每隔一天就要来看他的小妹妹爱光。这样他就很快从翁采茶那里过渡了过来。听说那姑娘嫁给了一名当兵的,还是四个口袋的呢,布朗撇撇嘴,他觉得这事情已经和他没关系了。再说他现在和爱光好着呢,反正爱光在学校里也像是个没人要的孤儿,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喜欢说她作风不正派。为此谢爱光曾经哭得死去活来,她知道那是别人说她的妈妈作风不正派,但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难道作风不正派也会遗传?
现在她躺在床上,由布朗照应着吃药。布朗从叶子舅妈那里要来了几包胡庆余堂的万应午时茶。颜色像咖啡一样,长长方方的一块。布朗往杯子里放的时候,爱光苦着脸问:“这是什么,苦吗?”
布朗一本正经地说:“我是医生,你听我的,没错。”
这种药物冲剂里有连翘、羌活、防风、蕾香和紫苏,这和一般的万应午时茶倒也没有什么区别。但胡庆余堂的午时茶和别处不一样的恰恰是在那个茶字上。别人用的是陈红茶,他们用的却是红绿茶各半,并且还是在铜模里压制出来的,长方形的小块,每块九克。人若受了风寒感冒、食积停滞、腹泻腹痛等症,轻者一块,重则两块,每块泡两次,上午九十点钟,下午三四点钟,这倒跟英国人喝午时茶的时间正相巧合了。叶子存放着一些这样的中成药,正好让布朗拿来派了用场。
冲入开水的午时茶汤色像老酒,布朗想到要用茶杯盖子问一闷,这样里面的成分才不会跑掉,找来找去地找盖子,哪里有?谢爱光皱着眉头说:“我可没钱买杯子。”
布朗一只大手就盖住了杯口,说:“你要杯子,那还不好办,我们家那个右派哥哥在龙泉山里头烧出多少杯子,等你病好了,我给你搬一箱来。”
谢爱光又撒娇,说:“你看你的手,煤灰都掉进去了。”
布朗伸出巴掌来给她看,边看边说:“你闻闻,都是茶末子香呢。”
谢爱光真的闻到了茶香味。她不由得说:“我要是有工作就好了,有了工资,就到江西找我妈去。我妈也不管我,她会不会也和得放的妈妈一样……”
这么一说,她就哭了起来。布朗已经把茶杯送到她嘴边,说:“哭什么哭什么,不是跟你说了吗,我请了假给你江西跑一趟就是了。”
“我要我妈给我做一条被子,天那么冷,我都睡得冻死了。”
布朗想起来了,连忙打自己的额头,说:“看我的记性,把眼睛闭上。”
谢爱光把眼睛闭上,她感觉到脸上一阵冷风,一个重重的东西压在她腿上。睁开眼睛一看,是一件劳保大衣。她的鼻子一酸,要哭的样子。布朗连忙又把茶送到她嘴边,说:“快吃了,发一发汗,睡一觉,明天早上起来就好了。”
谢爱光乖乖地喝完了药,却坐着不躺下去,愣愣地看着布朗。布朗说:“快睡下去啊你快睡下去啊,闷一觉就好了,我给你盖被子。”
谢爱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说:“也不知道得放怎么样了?”
布朗打了打自己的头,说:“你看我这是怎么啦,今天尽忘事。我跟你说,得放有消息了,迎霜告诉我的。有人在北京看到他了,特意跑到羊坝头去通风报信呢。“
“真的,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爱光一下子坐了起来,又被布朗按了下去,说:“你可别这么激动,这么激动我看了不高兴,你不是还生着病吗?躺下!我告诉你,我这消息是从迎霜那里来的,你听我慢慢跟你说。”
说来话长,此事还得从迎霜近日的遭遇提起。按照常规,放寒假的日子到了。学校里说是停课闹革命呢,但依旧热闹得很。杭家小姑娘迎霜则是能躲则躲,能藏则藏。
但是昨日夜里有同学来通知,今天一定要到校的,不去的人就是反革命嫌疑犯。胆小的姑娘迎霜不敢不去,一大早,奶奶叶子就被孙女折腾得不得消停。迎霜从起床开始就没停过哭叫,她翻箱倒柜,没一样满意的。反正大爷爷也不在,她那颗小小的受了惊吓的心也没个发泄去处,奶奶就成了她的出气筒。她不吃饭,不洗脸,翻了几下床,就一跺脚哭开了。
叶子说:“好孩子不哭,先吃饭,奶奶替你找你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