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则用肩膀撞开了门,破门而人,睁大了眼睛说知道。但她就是来找他的。
为什么找我,我又没参加你们的组织,你和我有什么关系?
革命使一切都发生了关系。吴坤怎么能够和那个有严重问题 的女人结婚呢,绝对不能,绝对不能!我爸爸也认为不能。
你爸爸?杭得茶莫名其妙,你爸爸是谁?他同意不同意关吴 坤什么事?
怎么没有关系?赵争争声音激烈起来,像是又开始了大辩论:没有我爸爸,中央文革的许多内情吴坤能知道吗?毛主席第二次接见红卫兵的时候他能够上天安门吗?告诉你,我爸爸是林副主席的老部下,是江青同志的亲密战友。
原来是这样,得茶明白了,他点头,但你找我有什么用啊。我又不是吴坤,又不是我在和白夜谈婚论嫁。说这话时他明显地脸红了,他在撒谎,他甚至还有一点兴奋,他多么希望这是一种事实啊——即便在这样的时候,他依旧有他道德上的内疚感,让这个沉重的包袱,因为革命而刷的一下落在吴坤头上去吧——这念头闪电般照亮他的心。
她说,我知道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他说你是一个头脑清晰的很少盲动的人,他还说你才配做他的对手。我认为现在他需要你的指点。你要告诉他,波澜壮阔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需要他,这场革命深刻极了,深刻到了人们想都想不到的地步,没几个人能够知道它的深刻程度,除了江青同志,林彪同志,张春桥、姚文元等同志——对不起,得茶打断了她的话,他发现她这个人有点神经质,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时没有发现的。他问:你怎么知道只有他们几个人才知道的事情——是你爸爸告诉你的吗?赵争争愣了一下才点头,说是的,是的,其实我爸爸和吴坤都说过,革命的要害问题是夺权,有了权就有了一切,没有权就没有一切。你给我跟他讲清楚,他到底是要一个破鞋-一她用这词时杭得茶紧握拳头才没给她一耳光——还是要红色江山?你给我马上就去问!
杭得茶终于从她的歇斯底里当中发现了什么。他小心翼翼如探地雷一般地问她:但是,但是,你跟他……你跟他……你……他…
她果断地打断了他的“你跟他“,快刀斩乱麻一般地说:是的,就是那么一回事,的确发生了,革命的友谊升华为另一种东西,比山还高,比海还深,所以你一定要明白,他不能和她结婚!绝不能,绝不能,否则我就要消灭她!我说到做到,我就要消灭她!消灭她!消灭她!她终于哭了,苍白的小脸上两行薄泪——一杭得茶听得心里发颤——这就是革命时期的爱情!你也可以说这是海燕在暴风雨来临前的大海上胜利的喊叫;你也可以说这是母狮子在河东怒吼。他再一次小心翼翼地试问:“可是我听说杨真也在你们那里啊。”
“这正是我要找你的原因,你必须和吴坤认真地谈一次。你知道这一切有多可笑,他把他关在上天竺的破庙里。多可笑,他还以为他的那个破鞋(杭得茶又一次捏紧了拳头以免劈她耳光)会因为她的亲生父亲而回来。他跟我说他们是合法夫妻,呸!合法夫妻?”
杭得茶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清,请走了这位赵争争。他陷入了生活的泥沼,这是他没有精神准备,完全没有精神准备的。
同样的遭遇不也是落在了兄弟杭得放身上了吗?他的生活突然变得茫然失措。他一次一次地给茶科所打电话联系,但对方的造反派坚决不同意机汉与他的儿子见面。得放只得在妹妹哥哥的陪同下去了一趟鸡笼山。但他们无法辨认出属于黄蕉风的那株新茶。他陷入了一种半空虚的白板状态。接下去该怎么生活,他完全茫然了。夜里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没有了妈妈,连枕头都和从前面目全非。半夜里他坐了起来,无聊使他想到继续抽烟,一扔枕头,一条大辫子从枕头里掉了出来。一开始他吓了一跳,呆呆地看着系着绿绒线的这一握长发。后来他想起了一切,想起那个像一条鱼一样的轻声轻气的姑娘,有一种心酸的委屈的感觉涌了上来,他轻轻地把那条辫子抱起,重新躺了下去,他不想抽烟了。
半个月之后他终于动身出门和以往的生活接轨时,却在谢爱光家的大门口见到了董渡江。杭得放看到她完全没有那种同学见面时的兴奋,只是冷冷地看着她,指指墙头说:“没想到你爸爸也上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