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没有去上课——就是很赌气,不想去。我想赌一把:假如他注意到我不高兴,假如他还能够考虑考虑我,那么他很可能不去听音乐会的。于是我跑到他寝室去找他。他不在,他们寝室的Van在……我就在那里打电话call他,我叫call台小姐连呼——我恨死了,我想我今天一定要找到他,所以我也不管Van在,就这样穷凶极恶。接着,我听到BP机叫的声音,一看,他把BP机忘记在写字桌上了——没有带去。我一下子瘫掉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瘫掉了。我瘫在他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他的BP机,那个机器隔一会儿就响,隔一会儿就响,一直不停地响。他们寝室里只开着Van的一盏小台灯,光线昏暗,让我觉得很安全,安全得即使我死掉也不会被发现,所以我就坐在那里哭了,BP机的声音就好像是我的眼泪掉在地上的声音。
“Van走过来——我还是被他发现了。我最最害怕的就是被他发现。他摸摸我的头,我像杀猪一样地大喊大叫起来。他很慌地说,你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最后他把我一下子抱在怀里,说,你不用这么难过的。我听到他这样说,就抬头去看他——他的脸……说不清楚……很动人的一种样子。我静静地流起眼泪来,一滴一滴地流——你有没有一滴一滴地流过眼泪?人最伤心的时候,流眼泪就是一滴一滴的。我看着Van——我心里很清楚,我要和张斓分手了。很难说那个具体的原因,但是当Van叫我不用那么难过的时候,我就明白了。”
我把脚从水里拔出来,伸腰伸手去握住B的手。她还是非常平静——我觉得B真是一个超人。我问她:“难道你真的为了他和杜霜晓出去就和他分手吗?”她笑了,说:“那也不是。都是借口罢了。两个人分手,所有具体的事情都是借口。真正的原因,只不过是他们再也不能再相处下去了。Van说那句话的时候,我突然醒悟到,我和张斓再也不能相处下去了。”我看着B,看着她软弱的紫色刘海……我更紧地抓住她的手:“舒美,你说的那个喜欢你的人,不会是他吧?”B笑眯眯地,好像在逗我玩一样,说:“他是谁?”“不会是Van吧?”
B微笑着。夕阳从窗外照进来,照着她的背。她是那样一个毛茸茸的深紫色的小人儿,柔软的,好看的,香的。她一直笑盈盈的,对一切又好玩又鄙视的样子。她这样笑了很久,最后说:“刚才洗脚的时候,我把脚放在水里,你一直在加新的热水进去,我的脚就一直是温暖的。后来——我原先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我把脚拿出来——在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冷了下去,我的脚变硬了,老了。一个人是很快就会老的。两个人在一起,老得慢一点。我只是不想那么快就变老啊。”
不久以后,我也和C、和A说起过这些。他们又用他们的语气、他们的视角给我重复了一遍。可我记得最真切的,还是B的叙述,我甚至记得那种水温……B和C最后的故事,我一共听了三遍。为什么要这样反反复复、无限冗长呢?也许就是因为,这是B和C最后最后的故事吧?听过这个故事,就不再有其他的故事了。我不断回忆起,还在高中的时候,B和我在体育课上溜出去,坐在操场的角落,B给我不厌其烦地讲着她心爱的C,每次我说起另一个话题,她就好像很迷茫的样子朝操场的尽头眺望过去,接着说:张斓如何如何,张斓怎样怎样。张斓被她一描述,显得比原先更加灵了——当然,他本来就是很灵的,否则,F干什么要去惹他呢?
我真的记得,2000年1月1日,在那个不黑不白的网球场上,F大哭大闹。我暗暗地原谅了她,因为我们一帮人,从刚聚在一起那时就常常说,杜霜晓这个人实在是太傻了,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像杜霜晓那么傻的人呢?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