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张斓现在好像很兴奋嘛。”A说:“这个么大家都知道的。他一天到晚要做出很高兴的样子——现在也说不上是做出来的了,反正就是习惯这种样子。”我望着远处,楼房和天的交界线,长长叹出一口气。A在身边问:“舒美呢?舒美现在怎么样?”我说:“你不是和她在一个学校吗?怎么来问我。”我们相视一笑。我用手指碰碰他的胳膊,说:“她和Van有没有在一起?”说的时候,眼睛转回去望着天和楼房的交界线,等待他的回答。可是他没有回答。那根交界线,刚开始看上去非常模糊,常常会从视野中跳掉,要重新费神去找;看了一会儿之后,就越来越清楚、越来越深刻,到后来,仿佛它就是全世界最真切的东西——全世界最最真切的,就是这条高高低低的线。
不知什么时候,A悄悄地把手放在了我的后颈上面。当我反应过来,突然觉得浑身一暖,好像又把他的外套拥在身上,鼻子湿漉漉的,满脑子都是他热烘烘的气味。
我们默默站着,一直站到C走出来。A说,怎么这样久?C笑笑,说,没什么。我拍拍C,问他,说过了?他说,说过了。我说,她怎么说?他说,没什么呀,她说蛮好。
我打量了C一眼。在我看来,他这次从门房间走出来,不像刚才那么高兴了,浑身上下有点萎的样子。我想问问A的意见,可是C在场,又不能问。其实我也知道B听说我想她,根本不会说什么,也许连“蛮好”都没说,也许C早就忘记对她说我想她了,一切都是他杜撰的。A和C走到我的前面——他们两个人交头接耳,在商量什么事情,而且一副很注意的表情,不让我听到。我交换着对象打量他俩的背影,走着走着,突然说,现在舒美在校门口。C吓了一跳,扭头惊异地瞪着我。我笑道,我瞎说的。A也看看我,把手搭在C肩膀上,说,不要睬她。说完,两个人的头又凑到一起了。我气得大叫,神经病神经病神经病!
每叫一声,我就更加深一分对B的想念。真想看看她。
六点多的时候,C说要回去了。我说,别走,时间还那么早。C看看表,坚持要走。A摸摸我的头,说,你就饶了我们吧。C笑起来,对A说,要不然我先走,你陪她一会儿。A想了想,说,也好。于是我和A就送C到校门口。C跳上车之前,对我们瞪瞪眼睛,笑了一笑,然后,突然伸出手,在我头上一敲,说,还给你!我来不及还手,他就骑车离开我们很长一段距离了。A大笑。
我手捂在头上,目光跟着C骑车的背影——他速度奇快,我的目光一路跌跌绊绊。马路上,路灯已经亮了,因为天黑的缘故,黄澄澄的灯光中漂浮着藏蓝色的小颗粒,满眼都是黄色和蓝色,很难分清楚哪个是哪个。很远很远的马路尽头,依稀升起一团又一团的烟雾,仿佛舞台边沿,无穷无尽地流出汽化的干冰,伤心地汩汩流出来,一分一秒也不能停止。C在这样的一种光线里,朝那样的一个烟雾弥漫的尽头骑车直奔而去了。他穿着一件长外套,风吹起外套的下摆,像大鸟的翅膀——灯光投下影子,一会儿在他前面,一会儿在他后面,也像一对翅膀。这个帅得叫我无限崇拜的C——原来他一共有两对翅膀。
A不知何时又把手放在了我的头上。我心里有许许多多对C的崇拜遇热蒸发,想从头顶冒出去,可是被他的手掌完全阻挡了。于是我伸手把他的手拿下来,用双手握住,然后继续望着C的背影,无限神往地说:“我发现,张斓真是好看。好看得疯掉了。而且他现在越来越好看,比以前还要好看。如果舒美一直能和他好下去,那真是很好的。”我握紧A的手,继续朝远处张望,一直到C绝无仅有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中,才不得不把喉咙深处的一口气叹出来,重复道:“实在是很好的。”
A轻轻抽出手来,重新去摸我的头,语气温柔地说:“你这个人,词汇贫乏。”我眼光钉在烟雾腾腾的马路尽头,笑道:“我也觉得。一天到晚只会说,好,好死了,好得不得了。”我用力感觉着A手心那个千适合万适合我的温度,抬头对他说:“襄没城,你这个人真是好,好死了,好得不得了。”A注视我,咧开嘴笑——我的魂突然飞出九天之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见他这样笑了!能记得清楚的,还是去美术馆的那一次……他笑着,他的头发和眼睛在风中高声吟唱……我的A并不常常像这样笑的,而他这样笑起来,简直就像一个神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