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A没有什么反应。我的面颊贴着他的耳朵,心里慌乱起来。为了打消想象中他的怀疑,我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我听见他低声说:“我不是怕你伤心。我是怕你伤心的时候,我不能帮你。”他的声音像夜色一样温柔和令人心碎。直到这时,我才终于正式意识到夜晚的到来——平生第一次我感到这是一个好机会,能够容我把脸上的表情收拾到心里去。我紧紧地用双臂箍住A,说谢谢谢谢,然后真心实意地流出了泪水。
我和A单独待在他的寝室里。我们没开灯,在藏蓝色光线中坐着。他站起身,招招手,说到我们的阳台来看看。于是我跟他走过去。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们的阳台弥漫着一种卡通意味——也许是由于阳台门上贴的灌篮高手海报。我左右端详了很久,最后断定这种效果是那扇门造成的。阳台的门开在阳台这堵墙的正中央,比一般的门好像要胖、要矮,铝合金门框上有一条一条竖的纹路,看上去非常明朗和精巧,极像那种童话里的门——就是《绿野仙踪》里的房子,或者什么专门用糖果造房子的巫婆的家。
好像,门里是一个世界,门外是一个世界。门里门外都挺好,只是门里的那个更现实一点。
从阳台望出去,路的另外一边是一个还没来得及开工的工地,正荒着,荒得叫人很不舒服。我两只手贴着阳台栏杆,用力撑了几下,感到手掌心沾了沙子,就互相拍一拍,再次往下一合,身体紧贴栏杆站着。A双手插在裤袋里,样子非常好看地朝外面眺望。他好像自言自语那样地说:“五楼也有一点好——看出去可以远一点。现在至少视野还蛮开阔的。”我知道,他其实是在对我说话,只不过他非常习惯这种自言自语的方式而已。我哧地一笑,指指工地前面一幢接一幢的房子,说:“这也算望得远?还开阔?”他仿佛没有听见我说话一样,继续自己深情款款的眺望,这样又过了半晌,才扭过脸,对我笑笑。
我说:“前面要造什么?”他说:“第二期。”我说:“什么?”他说:“学生公寓呀。”我说:“哦,那倒蛮有意思。以后造好了,就面对面了。”他转个身,伸个懒腰,深深叹口气,开了门走进房间,一边提高嗓音说:“是的呀。听说是女生公寓。造好以后就可以天天弹琴唱情歌——不要太兴奋哦。”我也迅速地转身,对牢黑蒙蒙的房间大声说:“屁!”A暗无天日的笑声从里面传出来。
我把阳台门直通通地打开,面对房间靠在栏杆上,叫唤着让A出来。他自顾自在里面坐着,说:“好了。现在你开心了,应该来安慰安慰我了吧?”我说呸。他见怪不怪,很温和地说:“小姑娘别呸呸呸。”我说:“你快点出来呀。你在暗处,我在明处,我心里不平衡。”他沉默了一会儿,四周一下子充满了甜蜜的安宁。随后他说:“喏,我天天就在楼下那条路上走。”我忍不住扭头往楼下看。路灯照着不多不少的人,有的走路有的骑车,总之都在来来往往。我听见他在身后说:“可以看见一个教育书报亭,还有一些卖点心的小吃摊。零零散散。”我一直专注地往楼下看,到最后连A说些什么话也听不清了。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专注些什么、在看什么,好像我这样专注地一直看看看,就会看见一个A从这条路的那端骑车过来。
A说进来吧别在那里发傻了。接着他又说你快点进来,我数到三你进来,我就去给你买一个一样的维尼熊钥匙圈,我再给你一把一样的钥匙。我笑了笑,转身进门,坐在椅子上,还是面对着阳台,面对着那扇可爱的门。A起身去把门关上了。我说:“你真的能给我一个一样的钥匙圈、一把一样的钥匙吗?”我的声音微微地颤抖起来。他飞快地转身,弯腰把我搂在怀里,良久,说:“那并没有关系。解颐,你听我说,那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