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东山和未过门的儿媳妇,父女般地谈着,似乎他们之间过去并没有发生什么纠纷和不快。
“大爷,俺大妈和俺哥嫂他们呢?”春玲以一家人的情感称道着。
“你哥你嫂都下地啦,你大妈抱着你侄子,到看孩子组给妇女变工队哄孩子去啦!”老东山用一家人的语气回答着。“俺嫂也参加生产啦?”春玲惊喜。
“哦,全家都入组织啦!”老东山自豪地说,并着重点明,“我是农救会员!”
“哈,这就好啦!”春玲欢笑起来;她又关怀地问,“俺淑娴姐……”
“也下地啦。”
“我是说,她这些天精神好吗?”
“也难说,”老东山考虑着,“娴子是不大旺醒。我问她,她也不说,莫不是为若西调走再没来?”
春玲的脸沉下来,想了一霎,说:“大爷,你说淑娴真乐意这门亲事?”
“哦,一开始她不满意,后来就不再说什么了。我看她和若西常在一起。”
“大爷,”春玲沉重地说,“这事我看你也有错……”“玲子,我是有不对的地方。当时我不让淑娴和水山好,要是处在这时,我也就不管了。水山真是个好孩子……”“不,大爷,我不单单说这。我是说,孙若西不是个正经人,淑娴姐要吃他的亏。”
“闺女,这我看不见得。”老东山十分有把握地说,“若西有文化,对人和气,很懂规矩,淑娴跟他受不了气,遭不着罪。再说,我是他姨父哪!”
“那就盼他们能好吧!”
春玲怎么也没料到,老东山突然说出一个使她听来如同天塌一般的消息:
“玲子!我还没告诉你。你,你冷元大爷——死啦!”
红日的半个脸,躲进了西山。昊天淡云,晚霞涂满了长空,艳红,绮丽,庄严。
一株古松弯曲着身子,荫庇着身子下的一座新土堆起的墓丘,墓上伏着几个花圈。在新坟旁边,并排一个年久的坟墓,它上面蓬撒开的茂盛的迎春枝蔓,紧紧地柔和地掩着旁边两个很小的坟堆。
春玲哭着跑到曹冷元的墓地时,从县里开会回家不久的父亲,已领着明轩、明生在这里了。
曹振德没阻止孩子,实际上他也知道阻止不住。让孩子们在他们崇敬爱恋的老人坟前,尽情地哭个够吧!他身子倚在墓旁的古松树上,望着冷元和他的妻子及两个幼子的四座墓丘,心里浮现出曹冷元那清晰的形象。是的,一个平常的老人,在旧社会苦度了多少年,给财主们流血流汗,而得到的却是妻子的被侮自杀,两个孩子活活的饿死。冷元用尽一切心血,饿弯了骨头,抚养大了剩下的儿子,多末宝贵的骨肉呵!解放了,共产党使他直起腰杆,站起来,当了社会的主人。他,曹冷元!满面笑容,毫不吝啬,寸步不踌躇,双手捧着把儿子送给了革命,送给了他的党!儿子的生命为人民牺牲了,但老人没有被伤悲压倒,没有萎靡颓丧,在殊死的阶级斗争中,他更坚强了。曹冷元自己擦干了眼泪,怀着对敌人不共戴天的仇恨,喜笑颜开地把仅有的一个儿子,又送进了革命的队伍。转瞬间,他,这位旧社会的牛倌、长工,这位烈士的父亲,解放军战士的至亲,又为他自己的党,为同命运的弟兄的解放,献出了剩下的血汗,捐出了他那饱受苦痛又经历过革命洗礼的衰老而又刚强的躯体!
黄昏的风,吹得松针和花圈上的纸花,发出悉悉索索萧萧飒飒的微鸣。风声如诉如泣,墓地悲凉凄楚。
曹振德见孩子们都哭哑了音,尤其是春玲,已和泪人一般。他先把自己的泪水揩干,镇静着感情说:“孩子们,别哭啦,哭够就把泪擦干……”
“大爷呀!你怎么不等闺女见你一面再闭眼啊!”春玲伏在坟头上,哭着,悲切地叫着。
振德上去拉起她,低声说:“玲子,硬朗点!给你兄弟做个样子。你以为爹没眼泪吗?”
春玲抽搭着,看着父亲那悲痛得皱紧的脸,默默地点点头,拭着泪去劝说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