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同学年纪小,所以结婚时候就一概没有邀请。同学们光知道他娶媳妇了,却没看见他媳妇什么样。像他那样的家庭,没有特殊情况,妇女是不上大街的。这样,他和他媳妇也就不冷不热,相安无事地生活下去。他还没大感觉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
东北汉族有个习惯,每逢过春节的时候,新结婚的夫妇必须成双成对地出去拜新年,靠近的亲戚朋友家都需走一走,任落一屯不落一邻。像他家这样名家老户,简直就得可吉林城跑了。他家没有小汽车,论经济力量买架飞机都不成问题,但他父亲不买这些洋玩艺。他有一辆非常漂亮的大马车,黑色的油漆闪光瓦亮,黄铜的镶边耀眼生辉,车轴辘比一般马车能大出半米多。一头从赛马场买来的高头大马驾着这辆车,跑在吉林的石头马路上,咔咔响的马蹄子下边溅着火星子。人坐在软软的座垫上,随着有节奏的马蹄声一颤一颤的,比闷坐在小汽车里有气魄多了,无怪日本天皇一直保持着坐马车的老传统。
塞上萧和他的新媳妇就是坐着这辆大马车出去拜新年的。开始小两口同坐在一辆车上在街里跑,还没觉得有什么别扭的地方,甚至还有点惬意的感觉,可是渐渐地他觉得不好看了。
吉林过春节的时候还是冰天雪地的季节,大街小巷的路面上铺满着冰雪。这样的路面使塞上萧的媳妇走起来简直是战战兢兢,寸步难移。所以每上下车的时候他必须扶着她,有时还得扶进入家的大门,直到亲友出来接,他才能松开手。这两口子一紧靠在一起就构成了非常滑稽的对比,这幅难画难描的景象,谁看着都忍不住要笑。出于礼貌,大人能强忍住,但比他小些的,管他们夫妻叫哥哥嫂子的孩子,就不管这一套了。他们笑着、闹着、逗着,使他越来越感到难堪。而最难堪的一次是在一条窄胡同里发生的。
有一家亲戚住在一条很窄的胡同里,马车赶不进去。这又是一家爱挑礼的亲戚。临从家出来的时候,塞上萧的妈妈嘱咐又嘱咐,让他们非去不可。塞上萧只好叫马车停在胡同口上,自己扶着媳妇进了胡同。还没走上几步,迎面过来一群学生,有十多个。塞上萧一看,糟了!都是自己同班同学。他们穿着节日的服装,笑着,闹着,嚷着走过来了。塞上萧想躲无处躲,想撒腿往回跑,媳妇还赘脚,急出一身汗。正在无计可施的时候,被同学们发现,轰的一下子围了过来,十多个同学,你说他笑,连逗带闹,把塞上萧臊得脸像被蜂子蜇了似的火辣辣难受。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忙把搀扶媳妇的手缩回来。这下子可坏了,和他同样紧张的新媳妇本来已经站不稳,两只脚紧捣腾,他又一松手,便失去平衡,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名贵的银鼠皮大衣扣子绷掉了,紧裹在身上的红丝绒袍的下襟扯开了线。年龄大些的同学见闹得过分了,忙止住笑,想去搀扶,又不好意思;那些小同学竟拍手打掌地笑出了眼泪。新媳妇挣扎着自己往起站,一脚蹬滑,又跌下去。她急向塞上萧求助,刚想喊他,只见塞上萧一跺脚,扭头撒腿往回跑,跑得那样快,那样急,像着了魔一样。围在脖子上的长围脖跑掉了,火车头式的崭新水獭帽子也甩到胡同口一边。他不顾赴马车的在后边惊慌地呼喊,拼命地向前跑去……
赶马车的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忙冲进胡同。这时新媳妇已被小同学扶起来,正惊呆地向胡同口那边望着。赶马车的把这位少奶奶扶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