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两个女朋友跑到一起,头挨头肩靠肩地说了几句悄悄话,卢淑娟就搀扶着柳絮影向西门走来。柳絮影低垂着头,一只手捂在前额上,肩膀一耸一耸,像是在无声地哭泣着。
王一民忙推开楼门,站在门里等着。卢淑娟先看见了王一民,她向柳絮影耳边说了一句,柳絮影捂在前额上的手放下来,向前一看,便加快脚步,和卢淑娟一块向王一民奔来。
柳絮影奔到王一民面前,一伸手拉住王一民的胳膊,张嘴说了声:“他,他被捕了!”完了就出声地哭起来。
王一民虽然已经猜到,但仍然像听见一声惊雷一样,身上不由得震颤了一下,忙对柳絮影低声说:“走,上楼去说。”
柳絮影上楼梯的时候身上好像没有多少力量了,腿和胳膊都有些发颤。卢淑娟强搀着她上了楼。柳絮影的哭声没有断,她虽然尽力抑制着,但仍然断断续续悲悲切切地哭得人心酸。
王一民把柳絮影和卢淑娟让进了他住的屋里。他的屋门才关上,另一扇屋门开了,卢秋影从里面悄悄地走出来,柳絮影悲痛的哭泣声和几个人同时上楼声惊动了他。他穿着睡衣,趿着拖鞋,轻轻地走到王一民住的屋门前,脸贴在屋门上听,当他听清是柳絮影的哭声的时候,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预感到可能发生了一件和他有关联的事情。他悄没声地推开屋门,一侧身,进了屋,紧贴着门框站住了。
屋里只开着写字台上的座灯,光线比较暗,所以几乎没有人发现卢秋影进来,他只觉得王一民似乎向他这边瞥了一眼,就又转过头去面对着柳絮影了。
柳絮影穿了一件墨绿色的布拉吉,在暗淡的灯光下一照,卢秋影就觉得她像安娜。卡列尼娜穿的黑衣服一样,使裸露在外边的颈项和胳臂更显得柔软而洁白。她那一头秀发显得有些散乱,低垂的脸上挂着泪痕……这一切正是卢秋影所最欣赏的情调。在他那本心爱的缎面洒金笔记本上,不是写着这样的词句吗:“静美的女人,带着浅黑色调。像穿着黑色的丧服……低垂着头,流着眼泪,那么哀艳动人,那么令人销魂……”现在,坐在他面前的正是那样“静美的女人”,这是卢秋影心目中理想美的化身。她那滴滴眼泪竟像一股奔流,使卢秋影那已经逐渐平静的心潮又掀起阵阵波澜。柳絮影的一声抽泣带来他一身颤抖。这一段时间,他本已由爱的破碎转而成恨。他几乎盼望她遭厄运,被践踏,像一枝枯萎的鲜花被遗弃在道旁。但现在一看她这雨打梨花般的动人模样,立刻把以往的怨和恨都抛向了九天云外,他恨不能使自己变成一把伞,遮住那向“梨花”袭来的凄风苦雨;他恨不能变成一粒开心丸,钻到这“静美的女人”心中,使她转悲为喜,破涕而笑……正在他想人非非的时候,柳絮影说话了,他便探着脖子听下去……
柳絮影擦了擦眼泪,抬起头,看着王一民说:“你们走了以后,老塞就去下屋把小超母女请来,我们坐在一起又喝了几杯酒。吃完饭才刚刚八点半。小超母女走了以后,我就帮他收拾东西。他的东西很少,一个手提包就装下了。余下的东西仍然放在原来的地方,他房子没退,房钱交了半年的,上打房银房东自然高兴,表示只要老塞愿意住,可以永远为他保留着。
“九点刚过,东西就收拾完了,这时上车站还早,我们俩就坐下唠嗑,刚说不几句话,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敲得很紧,很重,好像是用皮鞋脚踢。我们俩一愣神,房东家里没人,老塞要去开门,我一把拉住了他。这时下屋大嫂也推开一道门缝往外看。敲门声一阵紧似一阵。突然,墙头上冒出一个人脑袋,住上一蹿,一翻身,跳进当院,扑到门前,拨开门栓,门扇向两旁一分,呼啦拥进一群人来,有警察有便衣。这时老塞忙低声地向我说:”你看,奔上屋来了!领头那个警察是花园街派出所的,认识我,一定是对着我来的。你千万不要管我,你能平安,就是我的幸福……‘“老塞刚说到这,那群狗已经扑到屋门口了,老塞把我向后一推,挺身迎了上去。进来的这群人领头的并不是派出所的,他只是个引路狗。领头的是一个瘦小枯干的便衣特务,脸色特别难看,红不红紫不紫的……”
王一民听到这忍不住地说:“又是这个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