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王一民一抬手拽下墨镜,圆睁双眼,严厉地逼视着肖光义说,“服从指挥,一步也不许往前迈,向后转,走!”
肖光义还想再说什么,但一看王一民那严厉的样子,便点点头说:“王老师,您可保重啊!”说完眼圈一红,猛一转身,向前跑去。
王一民看他真的跑了,才戴上墨镜,转回身,贴着路边,向前跑去。越离鞭炮铺近,越使人感到触目惊心。所有房子的玻璃都碎了,有的墙倒,有的屋塌,有的只剩下几根柱脚顶着房盖,有点像临时搭的凉亭子,有的已经变成一堆瓦砾了。在那颓垣断壁上贴着血肉模糊的肉片,残存的电线杆子上挂着烧焦的破布,一具穿着警察制服满身血污的僵尸紧搂着电线杆子,一条崩掉屁股的死狗高吊在街树上,紫红色的血不断滴落下来,一只炸掉双腿的小鸡;还在血污里扑扇着翅膀。有的房子像奇迹一样矗立在一片废墟当中,里面甚至还有活人在走动。但一看见拎着匣枪跑过来的王一民,就倏忽不见了。王一民知道自己现在这身打扮,很像个特务,谁这时候看见特务不躲呢,他可以一抬手就置人于死地呀。
那座方才满屋都是货物的鞭炮铺,在这转眼之间已经从大地上消失了,只在那房基下面留下个大坑,大坑里还冒着热气。王一民顾不得再看这些景象,他一心只想着在市场里还有自己的同志,他们正在那里流血。集会的指挥刘勃早已不见了,他到哪里去了没人知道,是牺牲了还是被抓去了,抑或是……总之,他是不见了,指挥官没有了,只有战士在各自为战,这怎么能行?一想到这里他真是心急如焚哪!他加快脚步,向前猛冲过去。
当王一民跑到街口,快进市场中心的时候,他就放慢脚步,将身子紧贴在墙上,向拐角地方转去。
市场中心里面还有枪声,喊声。王一民探头一看,已经没有多少人了,甚至可以说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死人比活人还多。只有几个地方还在拼杀,其中以两面大红旗下拼杀的人最多,有些同志大概要誓死保卫红旗。红旗真的没倒,而且好像更红了,哗啦啦飘扬得更有劲了。在它附近,倒下的人比别处更多。
王一民一见这情景不觉心头一热,血直涌到脸上,举步就要住那里跑,但是刚一迈步,又收回来了,他忽然发现有一伙拎着手枪的家伙正从斜角的地方,快步向这里奔来。他注意一看,原来是葛明礼那一伙特务。葛明礼的大褂不见了,穿了一身白串绸的裤褂。在他前边跑着几个马前卒。这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王一民一咬牙,隐身在墙角里,举起枪,勾动枪机,两枪打倒了前面的两个敌人,当枪口正指向葛明礼的时候,谁想枪弹没有了!他忙又举起另一支枪,但是狡猾的葛明礼已经隐身到一棵大树后面去了,几个活着的小特务也都藏起来向这边开枪。王一民又打了几枪,这一支枪也不响了。他真后悔自己方才为什么不在路上找一找,也可能会找到支枪呢。现在有枪等于没枪。他觉得不能再和他们纠缠了,街口已经被他们封住,自己必须尽快地到红旗下边去。他扔掉一支枪,只拎着一支没有子弹的枪,翻身贴墙往回走。走到一堵砖墙下面,他把匣枪往腰中一别,一纵身,手扳住墙头,又用脚一点,一弓身子,就上去了。他没有再往下跳,踩着墙头就往另一条街方向跑,他跑得像走平地一样快,一口气就到了另一个墙角。他翻身跳下墙头,又穿过几层院落,横穿了几条街道,约莫离插红旗的地方比较近了,又贴着墙根向市场中心跑去。这时虽然还是正午,但是已经家家闭户,路无行人。所以他很快就跑到了街口。探头一看,前边不远就是红旗下的战场,那里白刃战打得不可开交,一群警察抢着洋刀和拼命抵抗的群众混战在一起,有的还扭成一团,像走马灯一样团团转;有的互相接在地下翻滚,这样的战场任何枪支都已经失去了效用,历史在这里倒退了一百年,武术、气力和勇敢成了克敌制胜的主要因素。
王一民用眼睛在左近略一搜寻,发现有一把鬼头刀扔在一具死尸旁边。这是一把真正的鬼头刀,刀背很厚,白色的刀锋迎着太阳直放光。他猜想是市场上练武术那帮人的应手家伙,正合自己的心意,于是便将身子一伏,像三级跳远运动员一样,接连几跳,就跳到鬼头刀前边,他足未停步地顺手一操,就把鬼头刀抓到手里,沉甸甸的分量正好。他又接连几跳,便跳进了战场。在敌人还没有看明白的时候,他的刀片抡起来了。刀片迎着太阳翻着白花,闪着寒光,带着风声,嗖,嗖,嗖!敌人中发出连成一片的惨叫,在惨叫中有的洋刀飞了,有的掉胳臂,有的掉腿,有的肚皮开花,有的脑袋搬家。那些打红了眼的革命群众,开始也都愣住了,不知从哪里来了这么一位飞将军,简直像赵子龙再世,关云长显身一样,一霎时就把敌人打得落花流水。那几个反日会骨干,一眼认出了他,便发出一阵狂喜的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