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笑着,拐进一条两旁还长着几棵香樟和银杏的稍稍宽畅的老街。看了指示牌,他们知道这条街名就叫银杏街了。街很长,不是太直,几条细窄的巷子与它相连,这使它比刚才穿过的几条街巷又多了几分人气。远远地,他们看见了一个街巷交叉口的银杏树下伫立着一个女人。女人身边放着两个黑乎乎冒着白烟的东西。又走几步,看见树下有一张小桌,四五把小凳,一个案板挨着青砖的墙放着,上面摆着面条、时令青菜和七八个装着各种调料的瓶子。女人显然已到中年,身体单薄,神情忧郁但却显得健康,有一种亲切的家常美。一个写着“下岗一元面”的小木牌子,孤零零地靠在银杏树干上,朴拙稚嫩的几个黑字,羞答答地看着路人。此时,这个小木牌在史天雄眼里,却像一个时代的徽标一样醒目,引得他不忍离去。女人下意识地搓着围裙,露出三分之一的一口米粒白牙微笑了,却没招徕生意,难为情似的说:“这毛笔字是我儿子写的,写得太丑了。”杨世光问道:“为什么要起这个名字?”女人实实在在答道:“我下岗了,我们那个谁在锁厂上班,眼见也要下岗了。下岗人卖面,也想让下岗人吃得起。就起了这个名字。”
史天雄拉个小凳子坐下,“每人来两碗。”
女人应一声,忙碌起来。
趁着煮面的工夫,杨世光把这个卖面女人的底细都盘查了出来。女人叫毛小妹,是国棉六厂的挡车工,十六岁进厂,干了整整二十年,遇上减员压锭,下岗了。这时间,史天雄一直盯着小木牌看,思忖着什么,像个得道的高僧。
杨世光吃完第二碗面,连声说:“好吃,好吃,再来一碗,天雄,你也来一碗吧。”毛小妹站着没动,笑着说:“先生,两碗足够了。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心人。”杨世光说:“我们真的还能吃。”史天雄这才开始说话,“这位杨先生一次吃过八块压缩饼干,胃已经撑大了,你给他煮吧。你这一元面,一碗能赚多少钱?噢,我不该问。”杨世光凑趣道:“你确实不该问,商业机密和女士的年龄都不该问。可惜我刚才问了毛小姐的年龄,现在你又问了她的商业机密。”毛小妹掩嘴笑着,“两位先生真有意思。我卖个小面,有郎个秘密可言哟。一碗毛利有两毛,交交杂七杂八十来种费,净利有一毛八,一天卖七八十碗,能赚个十三四块钱,加上政府每月发的一百五十元生活补贴,有五六百元,加上我们为民,哦,就是我爱人每月二三百元工资,日子马马虎虎还能过。”
史天雄看见一个小男孩在朝几家的门缝里塞报纸,接着就听见男孩脆若铃铛的叫卖:“卖报,卖报——晚报、都市报——”杨世光皱了一下眉头,说道:“西平竟有这么小的报童,不知燕平凉市长看见该作何表示……”突然停了下来。小男孩胸前的红领巾微微飘着,直朝面摊走来,十来岁的身子前抱一厚叠报纸,后背一个硕大的红色书包,样子让人生怜,黑玛瑙一样的大眼睛扑闪着,又让人生爱。
小男孩把报纸和书包朝小桌上一放,喊道:“妈,快给我煮面,我都快饿死了。”毛小妹弯腰捞着面,答应着:“马上给你下面。还有多少份?”小男孩道:“今天还不错,晚报剩八份,都市报剩六份,已经够本了。”毛小妹端着面转过身,笑得脸如满月,夸奖道:“小军,你真能干。”把碗放在杨世光面前,“先生,你的面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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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世光这才回过神,有点口吃地说:“这,这孩子,是是你儿子?这么小,你……”小军顽皮地用手挡住自己的鼻子和嘴巴,“我这张脸,上半部分像我妈,下半部分像我爸,你看这眼这眉毛,像不像我妈?”逗得三个大人都笑起来。杨世光摇着头道:“卖报纸会影响学习的……”小军看着杨世光,说:“错!应该说有可能影响学习。叔叔,人是有差别的……”毛小妹轻轻打了儿子一巴掌,“就你能!不能这样跟大人说话。是他自己要卖。我和他爸都起得早,他也只好早起。他说功课压力不大,我们就依了他。他说的也是实情,上学期考了个级段第三,这学期又当了中队长。”
史天雄摸着小军的头,夸奖道:“不错,不错。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小家伙,我买两张报纸。”杨世光接道:“我也买两张。”小军取了一张晚报和一张都市报,“你们两个是一起的,买两张足够了。不要浪费。妈,你快给我煮面。”毛小妹转身忙碌起来。
杨世光打开报纸,一眼就看到了金月兰的消息,忍不住念出了声:“六大商场发难‘都得利’,好刺激的题目。不知道这个金月兰总经理,是不是那个金月兰。”史天雄接过报纸看看,“好像是系列报道。应该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