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二点左右,刘玉林的小分队跟随攻击部队,推进到奶头山北面谷地。刚把帐篷架好,打出红十字旗,刘玉林就听到了曹科长洪钟一样的声音:“医生,好样的,这几个都是我侦察分队的人。这次他们立了大功,至少让大部队少阵亡一个加强营。”刘玉林挨个看了六个单架上的人,没有说话。曹科长急哭了,“都光荣了?还有四个脑袋炸烂的……你一定要救活他们。大夫,医生,你再好好看看,至少要救活一个呀……要是都……”刘玉林朝史天雄一指,吩咐护士道:“给他输血。那五个都牺牲了。”说着,跟着单架进了帐篷。曹科长忙跑几步,拉住刘玉林问:“医生,他就是史连长……脸像黄表纸……到底有没有救?”刘玉林道:“他就是断了腿,身上的血是别人的。失血过多,晕过去了。十分钟他就会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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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科长走出帐篷,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喃喃道:“谢天谢地!狗日的,这两三百敌人进了工事,可够我们喝一壶的。”看见两个战士和七八个民工都立在几具尸体旁发呆,站起来吼道:“愣什么愣?请他们下来,再去找找,看看还有没有我们的人,特别是侦察连的人。”说罢,又进了帐篷。听见史天雄发出了呻吟,曹科长掏出一盒红塔山,抽出一支递给刘玉林道:“医生,来一支,慰问品,比大前门够劲儿多了。”刘玉林板着脸道:“谢了。我要给他取弹片,接骨头,让开让开。”
刘玉林刚把史天雄的左小腿切开,两个战士把浑身是血的杨世光抬了进来。刘玉林查看一下杨世光的伤情,吩咐护士道:“输血,清洗,备皮。”转身拿起针线,开始缝史天雄刚刚被切开的小腿。曹科长看得莫名其妙,看看赤条条躺在两个女护士面前的杨世光,又看看在史天雄腿上飞针走线的刘玉林,小心提醒道:“医生,刚打开,弹片还没取呢……”刘玉林斜一眼另一边的杨世光,说道:“总有个轻重缓急,我只长了两只手。你把他抱下去。”递给曹科长一把止血钳,“把他嘴掰开,让他咬住,横着。麻醉药力一过,别让他咬烂了舌头。”
两个护士把杨世光抬上用木板搭的手术台。刘玉林小心翼翼为杨世光接好断掉的肠子,像绣花工人一样,仔细缝合那炸开的肚子。曹科长看史天雄上身乱动,用手去压,突然发现止血钳不在史天雄嘴里了,忙中无计,竟把手伸进史天雄嘴里,登时疼得龇牙咧嘴,好不容易把史天雄制住,就听到远程炮弹破空的哨声,喊道:“医生,”几枚炮弹在远处爆炸了,飞起的土块溅落在帐篷上,“医生,敌人开始炮击了。先找个地方隐蔽一下。”刘玉林认真缝着,说道:“炮弹又没长眼睛。马上就好了。”话音刚落,帐篷外又传来高低不同的一片哨声,有一个声音像是一把利剑,直向帐篷刺来,刘玉林向前一扑,把杨世光扑在身下,两个人把支架压塌了。一声巨响过后,帐篷倒塌了。几个人从帐篷里挣扎出来,看看都还活着,曹科长开起了玩笑,“医生,你那嘴也有股子邪气。炮弹这玩艺儿,说不得。”看见刘玉林额头冒汗,面目开始狰狞,惊道:“你是不是挂彩了?”一个女护士看见刘玉林右腿的裤角少了一大片,两只红蚯蚓样的东西朝脚腕动去,叫道:“刘医生,你的腿……”
刘玉林从腿上拔出一大块弹片,让护士给右腿做了局部麻醉,简单包扎一下,继续给史天雄做手术。
十八年后,两个伤员和一个军医,在北京刘玉林的私家小医院里再一次相见了。
两个原伤员走到原军医大开着的门口,看见刘玉林卷着裤腿在自己小腿上画线画圈。史天雄凑近一看,笑问道:“老刘,你在腿上绣花呀?”刘玉林认真画完一个圆圈,抬头道:“大司长驾到,有失远迎了。我这腿里,留了一些战利品,给我换个三等乙级残废证。春天,我打开取出了一块,手一软,少割半公分,没发现骨头和肌腱中间还卡了一块,又多当了半年瘸子。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史天雄一愣,笑道:“我只是来看看生死之交的老战友。”
刘玉林站起来,伸出手指点点史天雄,“未必吧。哪一级政府官员,不做日理两万机的秀?看老战友,还是生死之交的老战友,哄谁呀!”眯眼看看杨世光,“这上校先生好面熟,也是生死之交?”杨世光十八年后见到救命恩人,激动得大气都不敢出,见刘玉林还记得自己,忙把上衣掀起来,指着自己的肚子说:“刘医生,这里还留着你的针线活呢。不是救我,你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