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打南边来了位行脚僧人,土布袍子,斜持个大黄布袋,套颈垂胸一挂茄楠佛珠。长得粗手笨脚,黑头黑脸黑手黑眼,满下巴打卷的硬胡子,一身土气鲁气憨气。进到这儿,转悠了一天,竟然走不出去,好赛碰上鬼打墙,实则叫五欲困住了。嘛叫五欲?佛经上说,眼贪好色,耳耽妙声,鼻爱名香,舌嗜上味,身触油滑,谓之五欲。大活人,杀退一欲难上难,哪抗得住五欲齐攻。这僧人心里头的凡念,赛缓过气儿来的死耗子,朴楞朴楞动,心想不妙,要坏,赶紧两条大腿一交,一屁股噗地坐在地上,闭目诵经,平息欲念。几个在市上闲逛的小子,以为这僧人饿昏,买个炸糕,垫了张纸,放在他跟前。谁料他看见,非但不谢,反手指炸糕说:
“牛屎一摊!”
这是做不净观。僧人要顶住五欲诱惑,硬拿人间好吃好看好听好闻的东西,当做秽物。毁掉对方,成全自己。
几个小子哪懂佛门这套,见这僧人不知好歹,上了嘎劲。领头一个黑小子对一个白小子说:
“白果,给他上点荤的!”
白小子外号叫白果,心灵,坏门多,应声弄来几大碟烧猪耳酱牛舌嘛的,上供赛的鲜鲜亮亮摆上。僧人立时怒目圆睁,白眼球套着黑眼珠,伸手一样样指着喝道。
“粪!蛆!痰!鼻涕!癞蛤蟆!”
“嘿,瞧这歪和尚真有点道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今儿咱就叫他在这儿还俗了!哥几个,上邪的喽!”黑小子叫道。天津人,一斗气,就来劲。
跟手几个小子一齐忙乎,打四边饭铺酒店小食摊连赊带要,店铺掌柜的一见有乐,也有不要钱白送的,等于花钱看戏。一下子,鸡鸭鱼蟹猪羊牛马驴狗雁雀兔子王八,头尾翅脚肚肠肝肺心腰子下水,有煎有炒有烹有炸有煮有炖有蒸有熬有爆有烤有拌,外加一坛子水酒,碟架碟碗架碗,严严实实把这僧人围在中央。一股股子酒香肉荤羊膻鱼腥往上蹿,冲得僧人直打哆嗦,眼瞅着几十年古佛青灯下的修行要垮,栽在天津卫。不知白果打哪位姐姐大襟抻下一块香帕,水红色儿,柔滑光艳,一下扔在僧人怀里,僧人一惊,赶紧扒拉在地,冲这香帕喝道:
“擦屁股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