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斩钉截铁地说:“我有绝对的把握!乡亲们,把眼光放远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快回家收拾收拾,跟我走吧。”
我们回头望望被深沉的暮色笼罩着的家园,心中涌起难以割舍的眷恋之情。
“大志,到了那几天,我们搬到田野里去住行不?”我们问。
他悲哀地垂下头,停了一会,扬起挂满泪花的脸,说:“乡亲们,老同学们,难道非要我跳进火堆里你们才肯走吗?”
“你千万别这么想,”我们感动地说,“你这番好心我们深领了。我们想,这山崩地裂,是天神爷爷地神奶奶的事,连国家科学院都不敢打保票,万一……不是我们信不过你……”
“乡亲们,老同学们,”他难过地说,“那就随你们吧,记住,十月一日前后三天,万万不可在屋子里待着……后会有期……”
他大哭着走了。
我们的眼里也盈满泪水。
当天夜里,老蒋家赶着牛车上了路。我们齐集在街上为他们送行。不习惯夜路的老牛走起来摇摇晃晃像个醉汉,崎岖不平的街道使牛车发出嘎嘎吱吱的响声。老蒋两口子坐在车上,拥着铺盖抱着鸡,蒋大志提着马灯牵着牛,慢腾腾地走出村去。我们目送着那盏昏黄的灯光,耳听着嘎吱吱的车声,灯光愈来愈暗,车声愈来愈弱,终于全部消逝。我们默立在昏暗的街道上,感到十分空虚。
十几天后,我们都搬到田野里去躲避灾难。秋天的凉风寒露让村里半数以上的人患了感冒。起初没有怨言,后来怨言渐多。都说蒋大志是不折不扣的神经病,都庆幸没有听他的鬼话抛家舍业去逃难。过了十月二日,大多数的人都回家睡觉去了,只有我们几个老同学还强迫着老婆孩子们与我们一起野营。连老婆孩子也嘲笑我们,说我们和蒋大志一样中了魔怔。我们坐在一起,抽着烟,看着满天闪烁不定的星斗,听着秋风吹拂晚熟的庄稼叶子的飒飒声,也渐渐地悟到了这事情的荒唐。我们决定,立即回家去,不再傻乎乎地遭罪了。我们牵着牛,领着狗,抱着孩子,心情古怪地往村子里走。
临近村头时,“花猪”说:“地震!”
我们停住脚,用心体验着。远处传来火车鸣笛的声音。后来便沉入死样的寂静。正南方有一片闪闪的光芒,“花猪”说:“地光!”
其实那是胶州城的万家灯火。
“花猪”发誓说他真的感觉到地皮颤抖了几下:大家都拿他取笑,说他将继承蒋大志的事业,把地震预报搞下去。
蒋大志一家今夜宿在什么地方?
“大志,”老蒋不耐烦地说,“过了十月一日三天了,地怎么还不震?要是不震,你让我怎么回去见人?”
蒋大志的娘沿途受了风寒,躺在车上连声咳嗽着、呻吟着。老蒋捶打着她的背,她吐了一口痰,喘息着说:“回家……回家……”
蒋大志就着马灯的昏黄光芒埋头计算着,几天的工夫,他又瘦了许多。在父母的嘟哝、埋怨声中,他抬起头来,痛苦万分地说:
“错了,我计算错了……”
“花猪”拿着一个半导体收音机冲进来,大声说:“听广播没有?秘鲁发生六级地震,就是昨天夜里我感到地震那会儿。看起来蒋大志那小子并不完全是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