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当时就和老婆定下来一条计……等他刚上了俺老婆的身,俺就顶开柜子蹦出来,顺手从门后抄起早就准备好的棍子,对准他的头擂下去。一棍子,出血;两棍子,血滋滋地往外蹿。这个傻种,不跑,双手捂着头,呜呜地哭;血从他的指头缝里滋滋地往外喷。俺又举起棍子,想接着打,俺老婆跪在炕上,说:‘他爹,看在他送我去医院的份上,饶了他这次吧……’我用棍子捣了他一下,说:‘傻种,你他奶奶的还不快跑?’他这才跳下炕,连鞋子都没穿,赤着脚跑了,这个傻种……”黄宝用筷子敲着大碗的边沿,像鼓书艺人一样,绘声绘色地说着。他平时说话结结巴巴,但现在一点也不结巴了。周围的人们,听着他的话,有的笑,有的骂:
“黄宝,你下手也太狠了点,真要把他打死,你小子要去蹲监狱!”
“蹲监狱?”黄宝气汹汹地说,“蹲监狱的应该是他!”
“黄宝,你这家伙,真是有勇有谋啊!”
黄宝哈哈大笑。
春山的媳妇秀兰,走出家门,对着人群走过来。
“秀兰来了……”
“她来了怎么的?”黄宝斜着眼说,“难道我还怕她?”
“黄宝,你回来!”麻风女人手扶着门框喊。
秀兰穿着黑裤子,白褂子,头发梳得溜光,满脸通红。她脚步轻捷地走到碾前,挺着胸脯站定。距离蹲在碾盘上的黄宝约有五步远,距离手扶门框的黄宝老婆也约有五步远。
“你想怎么着?”黄宝问,“春山强奸了我老婆,我没把他打死,就算给你们留了情面!”
“操你们的老祖宗啊……”黄宝老婆破口大骂起来。
“你说我家春山强奸了你老婆?”秀兰举起胳膊,用食指指着黄宝,然后又指向黄宝老婆,冷笑一声,高声说,“乡亲们啊,你们都睁大眼睛,仔细看看,看看她那一身破皮烂肉,恶心不恶心?我们家春山心好,送她去了一次医院,回家就把那些衣裳,点上火烧了。我家春山,用肥皂把全身上下洗了三遍,又用烧酒搓了三遍,还一个劲地呕吐。你们这两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竟然设套害我们家春山。就你那个埋汰样子,劈开两条腿晾着,我家春山连看都不会看。你倒贴一万元,我家春山也不会动你一指头。你们这两块烂肉,死了扔在乱葬岗上,连野狗都不吃……”
“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吧……”黄宝的老婆一屁股坐在门槛上,用弯曲的手指,抓挠着地面,在地面上留下一些长长短短的道道。她怪声怪气地号哭着,数落着:“老天爷啊,我家哪辈子杀了老牛,伤了天理,报应在我身上,让我得了这样的病啊……我受够了,我真是受够了,让我死了吧,老天爷啊……”
“你死去吧,只怕阎王爷的地狱里也不敢收留你,”秀兰恨恨地说,“你这样陷害好人,会报应在儿子女儿身上的,他们也快要得麻风了!”
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大槐树上飞下来,先砸在秀兰头上,然后跌落在秀兰面前。紧接着om又是一个同样的东西飞下来,与先前那个落地的东西并排在一起。是两只大鞋。人们马上明白了这是春山的鞋。秀兰似乎是被那只大鞋子砸懵了,身体摇晃,有些重心不稳。这时,有一个更黑更大的东西,从大槐树上飞下来,降落在秀兰的面前。
黄宝的儿子社会,从大槐树上飞下来,仿佛一个巨大的蝙蝠,降落在秀兰的面前。他的身高,只到秀兰的胸口。他跳了一下,扇了秀兰一个耳光。紧接着他又跳起来,抓住秀兰的嘴巴撕了一下。人们先是看着秀兰惨白的脸和嘴唇上流出来的黑色的血,然后看着麻风的儿子社会,昂首挺胸地从碾盘前走过。他的脸像一块暗红的铁,似乎有灼人的温度。这么一个小人儿,用那样的姿势走路,脸上出现那样的表情,让人们感到心惊肉跳,都噤口无言,目送着他走到自家门口,从他母亲身旁绕过去,然后猛烈地关上了大门,将所有的目光关在了门外。
这时,久未露面的春山,从他家的院墙那边露出来半截身子,往这边张望着。他的头上,似乎还缠着纱布,他的脸色,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