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市长到明阳市休假去了。他的家属在那边,一直没有搬过来。秘书说,大家站在楼顶上看着那火,看着那火中的花篮阁,看着那些在火焰中渐渐变形的飞檐斗拱,直到楼阁坍塌,发出一声巨响,大家才如释重负般地慢慢下楼。
难道就没有老百姓出来观看?我问。
有许多老百姓出来观看。湖边上站满了人,几乎所有的楼顶上都站满了人。秘书说。
老百姓什么反应?
我确实没有听到,市长,秘书说,但事后我听我的女朋友说,老百姓都说花篮岛上有一窝狐狸,是它们放火焚烧了楼阁。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老百姓对这件事的反应。
秘书为难地说:好像也没有什么反应……老百姓好像都习惯了。对了,我听我女朋友的爸爸说过——他是一个退休的小学教师,很正派的一个人——他说,花篮阁建在火地上,起火是正常的,不起火是不正常的。他还说,我们这个城市,要想发展,必须每隔几年起这样一把火,今年的火起得尤其好,大年夜里起火,主兆一年红红火火。我女朋友的妈妈——她是个没有文化的家庭妇女,水平比较低——说,烧了好,烧了好,从建起那天就盼着烧呢,这下可以睡几年安稳觉了。
我苦笑一声。
秘书小心翼翼地说:市长,您可不要生气,我是个实在人,有什么就说什么。
没有关系,你继续说。
第五把火是一九九九年底烧的。具体时间,好像是圣诞节前夜。那时我毕业还不到半年,在市建委见习。起火的那天夜晚,我感冒了,吃了几片含有安眠成分的药,睡得很死。天亮之后,母亲告诉我刚刚建起来两个半月的花篮阁被大火烧毁了。我母亲还说:又该有人升官了。我母亲也是家庭妇女,水平很低。我穿上毛衣、羽绒服,到湖边去看热闹。通往湖边的道路上来来往往的都是去看热闹归来和正要去看热闹的人。天气很冷,人们的神情都很漠然。我到了湖边,正好看到一艘游船靠岸。船上站着十几个人,其中有我们建委的主任,还有马市长。看样子他们是从岛上回来的,我从他们身上嗅到了一股子焦糊的气味。为了防止领导认出,我躲在一丛丁香后边,用袖子遮着脸。我看到市长板着脸下了船,跟随在他身后的那些官员们,却一个个神色愉快。当天晚上,在中央台的新闻联播之前,市长在电视上发表了讲话。他首先向全市人民道歉,自我批评没有看好这座刚刚建成、被全市人民钟爱的、金碧辉煌的花篮阁,然后他说在自己有限的任期内,一定要为下任市长重建花篮阁做好准备。发表了电视讲话不久,马市长就升迁到清波市当书记去了。
起火的原因呢?我问。
雷电,秘书说,市气象台台长在电视上专门讲解了为什么在寒冷的季节还会发生雷电现象的科学道理。
老百姓怎么说?我问,你的女朋友的爸爸妈妈怎么说?
我那时还没有女朋友,秘书不好意思地说,我的女朋友是去年夏天才谈好的,她很崇拜您,市长。
第四次火烧花篮阁发生在一九九五年七月一个雷雨之夜,雷很响,但雨不大。秘书说,当时的市长是方洪谟。起火的第二天他就接到了去省交通厅担任副厅长的任命。
第三次火烧花篮阁发生在一九九二年三月一个春光明媚之夜,当时的市长是赵敬尧[yáo],起火十天后他就升任了省计委副主任。
第二次火烧花篮阁发生在一九八九年六月,当时的市长是韩忠良,起火后一个月,他的任期还没满,就到省城的师范大学担任党委书记去了。
第一次火烧花篮阁是一九八七年七月,当时的市长是蒋丰年,他也是学建筑的。在任期间,他领导改造了老城区,拓宽了马路,清理了湖底一百年的淤泥,在湖心岛上建起了花篮阁,还兴建了七个居民小区,大大缓解了市民的住房困难。他在这里连任了两届市长,威望很高。花篮阁建成后,他的威望到达了顶点。花篮阁起火后,老百姓并没有过多地谴责他,但他自己很痛苦。据说他曾经站在废墟上流着眼泪发誓,一定要重建花篮阁,但两个月后,他被调到省建筑设计院当了院长。
我认识这个老同志,人品好,业务也好。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