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他兴奋地叫起来,“如果再有一头在塘边吃草的水牛,如果再有一群在塘边游动的白鹅,那就更妙了。”他亲切地看着她的苍白的脸,感动地说:“你的感觉从来就是最好的,如果不是你,我这辈子也见不到这样的圆明园。”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这不是我的沈园。”
“不,这就是你的沈园,”他感到自己像在一出戏里表演一样,用含义深长的腔调说,“当然,这里也是我的沈园,是我们的沈园。”
“你还会要沈园?”她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无比,刺得他几乎无地自容,她摇摇头,说,“沈园是我的,是我的,你不要来抢我的沈园。”
他感到刚刚兴奋起来的心情顿时突然变得沮丧无比,眼前的景色也变得索然无趣。
“你踩死它们了!”她突然惊叫了一声。
他下意识地往路边一跳。她用更加凄厉的声音喊叫着:“你踩死它们了!”
他低头看到,路面上蹦跳着成群结队的小蛤蟆。它们只有黄豆般大小,但四肢齐全,十分袖珍。在他走过来的地方,无数被踩扁了的小蛤蟆的尸体鲜明地标出了他的脚印。她蹲在地上,用手指拨弄着那些蛤蟆尸体。她的手指泛白,指甲灰暗,指甲缝里满是污垢。一丝厌恶之情从他的心底像沉渣一样泛起,于是他就用嘲讽的腔调说:
“小姐,你踩死的并不比我少,是的,你踩死的不比我少。尽管我的脚比你的脚大,但你的步子比我小,因此你不比我踩死的少。”
她站起来,喃喃自语着,“是的//,我不比你踩死的少……”她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说,“蛤蟆,蛤蟆,你们为什么这样小……”然后她就泪眼婆娑了。
“行了,小姐,”他心中厌恶,却用玩笑的口吻说,“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劳动人民在水深火热中挣扎呢!”
她用汪汪的泪眼盯着他说:“它们这样小,但它们的胳膊和腿都长全了呀!”
“再全不也是蛤蟆吗?”他抓住她的胳膊,拉着她往前走,她将雨伞扔在地上,用另一只手努力地剥着他的手。
“为了几只蛤蟆,我们总不能在这里过夜吧?”他松开她的手,忿忿地说,但他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他无法强制她踩着蛤蟆前进。他收起雨伞,脱下衬衣,提在手里抡动着,驱赶着地上那些令他厌恶无比的东西。小蛤蟆四散奔逃着,终于闪开了一线干净的道路。他拉着她,说:“赶快走!”
他们终于站在了废墟前面了。雨基本上停止了,天色也略显清明,他们收了雨伞,爬上了一块曾经被工匠们精雕细琢过的巨石,他将衬衣用力地拧了拧,抖了抖,穿到身上。他不无夸张地打了一个喷嚏,期望能引起她的关切,但她对此毫无反应。他自我解嘲地摇摇头,然后就像所有的登高望远的人一样,努力扩展开胸膛,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心情如雨后的天空一样,渐渐变得晴朗起来。这里的空气实在是太好了,他想说,但没有说。偌大的园子里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这的确有点像个奇迹。他用很好的心情观看着前面的废墟。它们是那样的著名,是那样的深入人心,它们出现在多少人的镜头里,出现在多少人的诗句里,但现在它们是这样平凡。它们默默无言,但似乎又在倾吐着千言万语,它们是沉默的石头巨人。在废墟的面前,两百年前的喷水池里,现在许多他叫不出名字的野草从石头缝隙里顽强地钻出来。
他们相互援着手,爬上了一块更高更大的石头,清凉的风吹过来,身上粘湿的衣服渐渐干爽,她的黑裙的裙角在微风中开始飘动。他用手抚摸着被雨水冲洗得十分洁净的石头,鼻子嗅到了一股清冷的气息。他好像发现了一个秘密似的说:“你闻闻,石头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