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人们费劲地推开房门,看到村里村外都被蝗虫覆盖了。片绿不存,连房檐上的枯草都被啃光了。蝗虫充斥天地,俨然成了万物的主宰。
既然它们把可吃的东西全都吃光了,村人们也就不害怕了。你们总不能吃人吧?!在爷爷的号召下,村民们被动员起来,与蝗虫展开了大战。他们操着铁锹、扫帚、棍棒,铲、拍、扫、擂。他们越打越愤怒,越愤怒越打。蝗虫啃草木充满了破坏的快乐;村民们打蝗虫充满了杀生的快乐,充满了报仇雪恨的快乐。但蝗虫是打不完的,人的力量却是有限的。死亡的蝗虫堆集在街道上,深可盈尺,被人的脚踩得吱吱唧唧响,黑汁四溅,腥臭扑鼻,令大多数人呕吐不止。
爷爷说村里有个名叫五乱子的人在村头上点燃了一个柴草垛,烟柱冲天,与蝗虫相接;火光熊熊,蝗虫们纷纷坠落。村人们添柴加薪,增大着火势。柴草烧光了,就往里投木料,木料投完了,就卸下了家里的门板。为了与蝗虫斗争,我们的先人豁出一切。我们不求叭蜡发善心,不求刘猛显神威,要保护老百姓的庄稼地,全靠我们自己。人们还把那些死蝗虫用铁锹铲进火里去,于是油烟滚滚,恶臭冲天,几个老人当场晕倒,并且再也没有醒过来。
十几天后,像来时一样突然,遍野的蝗虫消逝了。它们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只余下光秃秃的树木和坚硬的植物根茎在秋风里瑟瑟颤抖。
蝗虫,这种小小的节肢动物,一脚就能捻死一堆的小东西,一旦结成团体,竟能产生如此巨大而可怕的力量,有摧枯拉朽、毁灭一切之势,号称万物灵长的人类,在它们面前,竟然束手无策,这里隐藏着发人深省的道理。
蝗虫,这肮脏的昆虫,总是和腐败的政治、兵荒马乱的年代联系在一起,仿佛是乱世的一个鲜明的符号。这里同样隐藏着发人深思的道理。
一九二七年高密东北乡的蝗灾,给爷爷们带来了灾难,但也给他们留下了关于这个世界的惊愕印象。爷爷们看到的仅仅是头上的一角天空,实际上,在这一年里,蝗虫像飓风一样横扫了山东大地,又波及了河北、河南、安徽数省,受灾面积近百万平方公里,灾民数百万人。爷爷们亲眼目睹的情节已让我惊讶不止了,更令人惊讶的情景爷爷们没有看到。据一位在胶济铁路上当过火车司机的老人说:那一年,蝗虫伏在铁路上,累累如山丘,挡住了火车的去路,胶济铁路交通中断了七十二个小时。
我们只能想象那惊人的情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