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爷说:“‘大咬人’难请,他不治经别人的手治过的病。”
“五乱子”说:“我去请吧。”
父亲说“五乱子”转身就走了,第二天就用一乘四人轿把“大咬人”抬来了——“大咬人”出诊必坐四人轿。父亲说“大咬人”是个高大肥胖的老头子,身穿黑色山茧绸裤褂,头戴一顶红绒子小帽。钻出轿来,先要大烟抽。“五乱子”吩咐人弄来烟枪、豆油灯,搓了几个泡烧上,让他过足了瘾。
抽完了烟,过足了瘾,“大咬人”红光满面。“五乱子”一掀衣襟,抽出一支匣枪——腰里还有一支——甩手一枪,把房檐下一只正在结网的蜘蛛打飞了。然后他用青烟袅袅的枪筒子戳着“大咬人”的太阳穴,说:“‘大咬人’,要坐轿,我雇了轿;要抽大烟,我借来了灯;要钱吗,我也替你准备好了。这位管二,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仔细着点治。——你咬人,能咬动枪筒子吗?”
父亲说“大咬人”给吓得脸色煞白,连声说:“差不了,差不了。”
“大咬人”弯下腰察看爷爷的病情,看了一会,说:“这是个贴骨恶疽,再拖几天,我就治不了了。”
“五乱子”说:“你有把握?”
“大咬人”说:“有把握。”
父亲说“大咬人”用手指戳着爷爷的腿说:“里边都是脓血,要排脓。”
“五乱子”说:“你放心干吧!”
“大咬人”吩咐人找来一根铁条,磨成一个尖,又吩咐人剪来一把空的麦秆草。然后,他挽挽袖子,用铁条往爷爷的腿上插孔,插一个孔,戳进一根麦秆去。绿色的恶臭脓血哗哗地流出来,父亲说爷爷的大腿根处流出的脓血最多,足有一铜盆。排完了脓血,爷爷的腿细得吓人,一根骨头包着皮,那些肉都烂成脓血了。
排完了脓血,“大咬人”开了一个药方,都是桔梗、连翘之类的极普通的药。“大咬人”说:“吃三副药就好了。”
“五乱子”问:“你要多少大洋?”
“大咬人”说:“为朋友的恩人治病,我分文不取。”
“五乱子”说:“好,这才像个良医。不给你钱了,给你点黑货吧!”
父亲说“五乱子”从腰里掏出拳头那么大一块大烟土。这块烟土,起码值五十块大头钱。
“大咬人”接了烟土,说:“都叫我‘大咬人’,我咬谁了?我小名叫‘狗子’,就说我‘咬人’。”
“五乱子”笑着说:“你真是条好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