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先生”说:“天下真有这么巧的事?”
大成问:“什么事?”
“野先生”说:“你的脚是被正在交尾的刺猬咬死的那条雄蛇的刺扎了,夜里你又沾了女人,一股淫毒攻进了心肾;治这病除非能找到一对正交尾的刺猬,用雄刺猬的刺扎出你腿上的黄水,然后再把腿放在浮萍水荇水里泡半个时辰,这才有救。”
大成愕然,说先生真是神医,便把那天下午的遭遇说了一遍。
“野先生”道:“这是你命不该绝,要知道刺猬都是春天交尾啊。”
父亲说,像陈抱缺这样的医生,其实是做宰相的材料,只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牵扯着,做不成宰相,便改道习了医。这种人都是圣人,参透了天地万物变化的道理,读遍了古今圣贤文章,几百年间也出不了几个。这样的人最后都像功德圆满的大和尚一样,无疾而终,看起来是死了,其实是成了仙。父亲说陈抱缺一辈子没有结婚,晚年时下巴上长着一把白胡子,面孔红润,双目炯炯有神。每天早晨,他都到井台上去挑水。那时候的年轻人还讲究忠孝仁义,知道尊敬老人,见他打水吃力,便帮他把水从井里提上来,他也不阻拦,也不道谢,只等那帮他提水的人走了,便搬倒水桶,把水倒回井里去,然后自己打水上来,挑水回家。
父亲说越到现代,好医生越少,尤其到了眼下,这几年,好医生就更少了。日本鬼子来之前,还有几个好医生,虽然比不上陈抱缺,但比现在的医生还是要强,算不上神医,算良医。
父亲说我的爷爷三十几岁时,得过一次恶症候,那病要是生在现在,花上五千块,也要落下残疾。
父亲说有一天爷爷正在厢房里弯着腰刨木头,我的三叔跟我的二叔嬉闹,把一块木头弄倒,正砸在我爷爷的尾骨上,痛得他就地蹦了一个高,出了一身冷汗。当天夜里,腿痛得就上不到炕上去了。后来,痛疼集中到右腿上,看看那条腿,也不红,也不肿,但奇痛难挨,日夜呻唤。
我的大爷爷也是一个乡村医生,开了无数的药方,抓药煎给我爷爷吃,但痛疼日甚。大爷爷托人把一位懂点外科的李一把搬来,李摸了摸脉,说是“走马黄”,让抓一只黄鸡来,放在爷爷的病腿上。李说如果是“走马黄”,那黄鸡便卧在腿上不动,如果不是“走马黄”,它便会跑走。抓来一只黄鸡,放在爷爷病腿上,果然咕咕地叫着,静卧不动。直卧了一个时辰。李说这鸡已经把毒吸走了。李又用蝎子、蜈蚣、蜂窝等毒物,制成一种黑色的大药丸子。此药名叫“攥药”,由患者双手攥住。他说此药的功效是逼走包围心脏的毒液。爷爷腿上卧过黄鸡,手里攥过药丸,但病情却日渐沉重,眼见着就不中了。大爷爷眼含着泪吩咐我奶奶为我爷爷准备后事。这时,一个人称“五乱子”的土匪来了。这“五乱子”横行高密东北乡,无人不怕他。他因曾得到过我爷爷的恩惠,听到我爷爷病重,特来看望。
父亲说“五乱子”是个有决断的人,他看了爷爷的病,说:“怎么不去请‘大咬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