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知道球要到帝室之林去赏秋叶,就怂恿她与我同去。我远地看见球从溪边走来,借故撇开她,留她在一颗枫树下坐着,自己藏在一边静观。人在落叶上走是秘不得的。球的足音,谅她听得着。球走近树边二丈相离的地方也就不往前进了。他也在一根横卧的树根上坐下,拾起枯枝只顾挥拨地上的败叶。她偷偷地看球,不做声,也不到那边去。球的双眼有时也从假意低着的头斜斜地望她。他一望,玉又假做看别的了。谁也不愿意表明谁看着谁来。你知道这是很平常的事。由爱至怨,由怨至于假不相识,由假不相识也许能回到原来的有情境地。我见如此,故意走回来,向她说:“球在那边哪!”她回答:“看见了。”你想这话若多两个字“钦此”,岂不成这娘娘的懿旨?我又大声嚷球。他的回答也是一样地庄严,几乎带上“钦此”二字。我跑去把球揪来。对他们说:“你们彼此相对道道歉,如何?”到底是男子容易劝。球到她跟前说:“我也不知道怎样得罪你。他迫着我向你道歉,我就向你道歉罢。”她望着球,心里愉悦之情早破了她的双颊冲出来。她说:“人为什么不能自主到这步田地?连道个歉也要朋友迫着来。”好了,他们重新说起话来了!
她是要男子爱的,所以我能给她办这事。我是要女人爱的,故毋需去瞅睬那人,我在情谊的道上非常诚实,也没有变动,是人先离开的。谁离开,谁得循着自己心境的爱迹归来。我哪能长出千万翅膀飞入苍茫里去找她?再者,他们是醉于爱的人,故能一说再合。我又无爱可醉,犯不着去讨当头一棒的冷话。您想是不是?
给怀(上雨+下青)
不能投递之原因——此信遗在道旁,由陈斋夫拾回。
好几次写信给你都从火炉里捎去。我希望当你看见从我信笺上出来那几缕烟在空中飘扬的时候,我的意见也能同时印入你的网膜。
怀(上雨+下青),我不愿意写信给你的缘故,因为你只当我是有情的人,不当我是有趣的人。我常对人说,你是可爱的,不过你游戏天地的心比什么都强,人还够不上爱你。朋友们都说我爱你,连你也是这样想,真是怪事!你想男女得先定其必能相爱,然后互相往来么?好人甚多,怎能个个爱恋他?不过这样的成见不止你有,我很可以原谅你。我的朋友,在爱的田园中,当然免不了三风四雨。从来没有不变化的天气能教一切花果开得斑斓,结得磊砢的。你连种子还没下,就想得着果实,便是办不到的。我告诉你,真能下雨的云是一声也不响的。不掉点儿的密云,雷电反发射得弥满天地。所以人家的话,不一定就是事实,请你放心。
男子愿意做女人的好伴侣、好朋友,可不愿意当她们的奴才,供她们使令。他愿意帮助她们,可不喜欢奉承谄媚她们,男子就是男子,媚是女人的事。你若把“女王”、“女神”的尊号暂时收在镜囊里,一定要得着许多能帮助你的朋友。我知道你的性地很冷酷,你不但不愿意得几位新的好友,或极疏淡的学问之交,连旧的你也要一个一个弃绝掉。嫁了的女朋友,和做了官的男相识,都是不念旧好的。与他们见面时,常竟如路人。你还未嫁,还未做官,不该施行那样的事情。我不是呵责你,也不是生气,——就使你侮辱我到极点,我也不生气。我不过尽我的情劝告你罢了。说到劝告,也是不得已的。这封信也是在万不得已的境遇底下写的,写完了,我还是盼望你收不到。
覆少觉
不能投递之原因——受信人地址为墨所污,无法投递。
同年的老弟:我知道怀书多病,故月来未尝发信问候,恐惹起她的悲怨。她自说:“我有心事万缕,总不愿写出、说出。到无可奈何时节,只得由它化作血丝飘出来。”所以她也不写信告诉我她到底是害什么病。我想她现时正躺在病榻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