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学校里找张老师。今天是高二因会考而提前的期末考试的头一天。高三学生放假在家自由复习,按理说,我是不用来的,但是张老师让我来帮他做事情——理理卷子啊、誊誊分数啊,从小我就专门帮老师做这些事,在办公室里我熟门熟路的。
张老师把要做的事交代给我,就抱着装试卷的档案袋去监考了。他负责监考的正是秦庾他们班。
刚才我走过秦庾的教室时朝里面望了望——他没有来。现在看看,离考试开始只有五分钟了,他总该到了吧?于是我跟在张老师后面,也下楼去。我已经有很多天没有找过他,也没有看见他了——因为同桌,我差不多把他的事给忘了。不过,这会儿我一定要见他一面,让他别怯场,也别再做出作弊一类不理智的事情来。
从窗口望进去,座位差不多都坐满了。大多数人坐得安安分分,有的在闭目养神,有的在检查文具,有的还想临时抱抱佛脚,拼命地背书。考试期间是一人一座的,看上去一目了然——可并不见秦庾。靠窗口的座位上,坐着个梳很傻的分头的男学生,正摇头晃脑地大声背着:“……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故,所以——于,比什么什么……”我打断他问:“同学,秦庾是不是在另一个考场?”
他一听到“秦庾”两个字,立马兴奋地抬眼打量我,接着动作敏捷地跳将起来,大声说:“王海燕啊!秦庾?秦庾就在这个考场。他还没来,不过。你找他,有事?我来帮你转告吧?”
“没来?你们不是要考试了吗?”
“对呀对呀,”他又很大声地说,接着像有什么体己话似的压低了声音,“不过,他这人实在有点奇怪。他不来了,也不一定。不要紧,有事我来帮你转告好了。”
“不来?他出事儿了吗?”
“他能有什么事儿?不就是不想考试么。我也想不来,可惜没他那么大胆。对了,我叫樊斌,我老早就认识你了,我……”
我掉头就走。
秦庾真的会不来考试吗?
考试开始的铃声响了。
校园刹那间由喧嚷归为寂静,没有人、没有声音、没有骚动,只有那铃声震耳欲聋。考试开始。
秦庾没有来。
铃声已响过了二十分钟。
我站在校门口,往秦庾该过来的那个方向伸长脖子。几分钟前,转弯口走来一位收旧货的外地人,“当啷当啷”地摇铃,接着再没有谁出现过。
秦庾没有来。
铃声已响过四十分钟。
我刚刚到门房里去过,第八次打电话到秦庾家去。我捏紧电话听筒,一个劲地想象铃声在房间里寂寂地回响,固执地、渴望地,像一种疼痛而赤裸的尖锐呼喊,一声又一声——没有人接,没有。没有人接。
秦庾没有来。
铃声已响过六十分钟。
他现在应该坐在考场里写作文,可事实上,他却不知去向,整个人仿佛已经消失得彻彻底底。
我忽然怀着恐怖的心情想到了同桌。
难道又有一个更要紧的人,也将这样无声无息地淡出吗?
秦庾,秦庾你快点来!
铃声已响过八十分钟。
再过十分钟,考试就该结束了。
我跳上单车——我去找他,一定要找到他,一定要看到和往日一模一样、带着礼貌的怨愤神情的秦庾。
秦庾,不要走!
他家的门紧闭着,安详得让人无论如何不肯相信,这后面有任何可怕的事。我伸出手,胸口还感觉得出蹦得几乎不听指挥的心脏。噢,在这淡绿色的门后面,会有什么?还是什么都没有?
我不愿他这样紧紧地把我关在门外,接着一个人无声无息地淡出——真希望有一把钥匙!
可我也不愿他给了我一把开门的钥匙,而他自己并不在那里——那么我宁愿没有这把钥匙。
我把手按在门上,使劲向里推,我所用的力气使得我整个身体都抽搐起来。门不动,我的手反而滑了下去,和门摩擦着发出一长串凄厉的碎音。
难道我注定要孤独,不管这门为不为我打开?
我长久地伫立在门外。在我的外面,是空空的楼道、空空的大楼、空空的世界;在我的里面,是不断挣扎着、涌动着、快要压制不了的恐惧;在我的前面,是一扇紧紧关闭的门,猫眼睁着它狰狞的瞳孔——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秦庾,你究竟在不在这扇门的后面?要是你不在,那么你又在哪里?
在哪里……在哪里!我心中刹那间电光火石般地一闪……抽回手,我掉头就走,在楼道里一个趔趄,手按到刷了石灰的墙上,蹭了满手心的白粉。现在我总算有了一个猜测——有一个猜测就好得多,活了这么大,我始终是为证明接踵而来的猜测在不停地奔波来去的。
秦庾,希望你能为我证实我的猜测。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