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完全看不见了。
范瞎子站在窝棚门口,小声絮叨着,但却字字清晰:“杜元潮杜书记,坐在棺盖上……”
人们慢慢地回转头去,望着只是一个轮廓的范瞎子。
范瞎子旁若无人地说下去:“他两条腿垂挂在棺材旁,那样子好悠闲哩……”
朱小楼狠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拨开人群一直走到范瞎子面前。他东歪一下头,西歪一下头,打量了一阵范瞎子的面孔,突然,挥起一拳,打在了范瞎子的胸脯上:“老瞎逼!让你瞎说八道!”
范瞎子向后倒去,倒在了窝棚上,那窝棚摇晃了几下,趴在了地上。
许多人跑过来,用力拦住朱小楼:“你怎么能打他呢?”
朱小楼跳了起来:“这老瞎逼,实在让人心烦!”
谁都觉得心烦。
范瞎子从地上爬了起来,继续往下说:“杜元潮杜书记,他还是那个样儿,穿得干干净净的,面容客客气气的,他上身穿的是一件白褂子,那白褂子才叫白褂子呢……”
几个混杂在人群里的姑娘,听罢,哆嗦着互相搂在了一起,满脸的惊恐———她们亲眼所见,杜元潮入棺时,穿的正是白褂子。
“他下身穿的是黑裤子……”范瞎子只顾说下去,“黑裤子……”
朱小楼又要冲过来:“这老瞎逼,真是要挨揍哩!”
朱荻洼说:“他说的,倒也没错。”
“这个老瞎逼,他不是听旁人说的,就是瞎蒙的。”朱小楼说。
朱荻洼对范瞎子说:“你眼睛瞎了都多少年啦?你知道杜元潮杜书记他后来都长成什么样吗?尽在那儿瞎说!”
范瞎子并不理会,依然说着:“……他穿的是一双圆口布鞋,那鞋是程采芹一针一线做的……”
人们不再理会范瞎子,又转脸朝水面上张望着。眼神好的,不很肯定地说:“好像在往西边漂去……”
范瞎子仰望着天空,自言自语着:“他人好,每年过年,他都亲自上门送我五块钱呢……
”枯眼中,蒙了一层水雾。
有人纳闷:“杜元潮杜书记他怎么又回来了呢?”
范瞎子说:“他要回来再看一眼一个人……”
老柳树下,邱子东摇晃了一下,扑倒在烂泥地上。因为他的身体太轻,谁也没有听见他扑倒在地的声音。
雨下大了,偶尔划过几道闪电,那闪光竟是银色的,像一柄长剑在黑暗中优美地挥舞了几下……
这地方为水网地区,沟河纵横,渠塘处处,凡有水的地方,皆长着一种香蒲草。现在被水浸泡了几日,那香气全都流入水中。风起水动,水成了香水,夜空下,暗香浮动于雨幕,湿乎乎地传播着。
那香,是药香。闻罢,使人有点儿迷离恍惚,着魔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