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徐广田变节的消息,为这位一度是人人尊敬的抗日英雄叹息,由于他疏忽了对自己的思想改造,在阶级斗争的新形势下,经不起考验,滑到了投降变节的可耻道路上去。为此,我感到惋惜。不过,我却不同意张福林市长的说法:就是说徐广田叛变了,不能再写铁道游击队了。相反地,我认为正由于徐的事件的发生,我就更有可能写这部《铁道游击队》小说了。因为我可以摆脱真人真事的束缚,以生活中的真实人物和斗争为基础,更自由地进行艺术创造。在创作中,可以舍弃那些琐细的、重复的和非本质的东西,把一些主要英雄人物加以合并,在性格上作大胆地塑造。徐广田在抗日战争中还是勇敢的,我把他的事迹都糅合在林忠、鲁汉、彭亮、小坡四个人物里边了。同时,我也用自己过去在铁路上的感受,来丰富它,说实在的,刘洪的幼年生活的描写,几乎就是我的幼年生活。
五 芳林嫂对我的救助
全国解放后的1952年,我着手写《铁道游击队》长篇小说,动笔前,我又到枣庄去找到王志胜,看了往年的炭厂和洋行的旧址。我到微山湖和杜季伟一道乘船在湖里转了一圈,并在微山岛上找到一些渔民谈谈过去打鬼子的故事。旧地重游,为的重温在抗日战争时期,铁道游击队在这里从事的火热的斗争生活。回济南后,我就在大明湖畔进行这部长篇小说的创作。
为了使这部作品,能使中国的广大读者所喜闻乐见,事先我剖析了一遍《水浒传》,在写作上尽可能注意以中国民族文学的特点来刻画人物,避免一些欧化的词句和过于离奇的布局和穿插,把它写得有头有尾,故事线索鲜明,使每一个章节都有一个小高点。因此,小说出版后,读者面比较广,在读者中也引起了较强烈的反响。人们都把生活中的原型改叫成书中人物的名字了。如称刘金山为刘洪,杜季伟为李正,王志胜为王强,而刘桂清人人都叫她芳林嫂了。
小说出版后,我和铁道游击队的几位主要人物常有来往。1955年小说改编电影时,我建议请刘金山当军事顾问。在南京见到杜季伟,到枣庄也和王志胜见面。当时中兴煤矿为战争所破坏,但矿井下边的机器和物资还很多,有待开发。王志胜任煤矿办事处主任。王志胜见到我很热情,约我喝酒。在谈话中,我无意中问到徐广田的情况。他告诉我:鲁南地区解放后,因徐曾投敌叛变,为公安部队逮捕,由于他在敌人那里时间不长,又没大的恶迹,就判了两年徒刑又放出来了。现在没有职业,在粮食市上为人家量斗,挣碗饭吃。我想去看看徐广田,王志胜坚决不同意。他愤愤地说:“他还有什么脸见你?!”王志胜指的是我在枣庄时,曾对徐广田的妥协进行过劝导。但是我还是要求王志胜在煤矿修复开工后,给徐广田找个工作,当个工人。我对他说这不是同情徐广田,徐投敌叛变革命是不能原谅的。我的意思是要他给徐一碗饭吃,让他重新作起。不然叫他在大街上流浪,也容易走上犯罪道路,影响社会治安。因为他们毕竟自小在一起,一块干了一段革命。如再出事,他们这些人的脸上也不光彩。在我的劝说下,后来他介绍徐广田在井下当了煤矿工人,干了不久,因为喝醉酒和人打架又被开除了。后来听说三年困难时期,他贫病交加死去了。
我和刘桂清(铁道游击队员都称她二嫂),在济南常常见面。1946年国民党军队进攻鲁南时,她随铁道游击队的干部家属一道撤到黄河北我军后方了。全省解放后,她路过济南要回鲁南,这时她老伴已被国民党迫害死了。一些老同志劝她在济南住下,她就在这个城市落户了。
《铁道游击队》的小说和电影出来后,人们听说她就是芳林嫂,人人都尊重她,青年团、少先队常去拜访她,并请她去作辅导报告,谈谈铁道游击队打鬼子的战斗事迹,对他们进行革命传统教育。少先队很崇敬这位对革命有功的老人,把红领巾挂了她一脖子。她住在济南槐村街,远远的人们都知道这里住着铁道游击队的芳林嫂。我在济南工作,和她同住一个城市,所以能常常见面、欢聚。她虽然已是五十多岁了,可是还是那样热情、豪爽,想不到在十年浩劫的风暴中,她又大显身手、奋不顾身地和造反派斗争,胜利地掩护了王志胜(王强)八个月,掩护了我四个月,等于救了我和王强的生命,真是威风不减当年。
“文化大革命”开始时,王强原是退休的干部,因为在一个造反派的宣言上签了个名。后来两派武斗,一派死伤了一些人。这一派就说是王强指挥进行武斗的,死难家属要求支左的军队一定要抓住王强抵命。其实武斗时王强并不在场,可是在不分青红皂白的情况下,一抓到王强会被他们砸死的。所以王强就跑到济南,在芳林嫂家躲起来了。芳林嫂一见王强就说:“你在这里住下去就是,保证不会出问题。你不是每天三顿饭都喝酒么?我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一天三顿酒喝。”后来枣庄的部队在死难家属的要求下,派一个连长带一个战斗班到芳林嫂家里来抓王强。一个战斗班站满了她的小院子,而王强就藏在她隔壁大女儿屋里。可是芳林嫂却临危不惧,是那么沉着的应付着连长,仅仅略施小计,就把连长和那个班的战士骗走。当他们一出她的家门,芳林嫂就从后窗将王强托到另一个院子里,就是连长和战斗班回来也找不到王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