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里的麦子已经发黄了。微风吹拂着,像金黄色的海浪。天渐渐热起来,路边的树荫下,已有行人在乘凉了。再有两天毒太阳,麦子就要收割了。
芳林嫂挑着一担子煎饼,在向临城走去。她累得脸红涨着,前后两箩煎饼,是用两斗粮食推的,挑着重担走了五六里路,确实累得有点腰酸腿痛。她不时回过头来,擦着脸上的汗,喊着掉在后边的凤儿:
“快点走呀!前边就到了,你奶奶在家想你了呀!”“噢!”凤儿沿路掐了些野花,摇着小辫赶上来。
前边快到鬼子的门岗了。平时都是伪军站岗,最近青纱帐起,铁道游击队又打了微山岛,鬼子在临城四外进口处都加岗了。除了伪军,还有鬼子,岗哨都气呼呼的端着枪,刺刀被太阳耀得闪闪发光,过路的人都心惊胆寒。
芳林嫂到了门岗前,把煎饼挑子放下来,她避开鬼子刺刀,回头拉住了凤儿:“到家了。”凤儿畏缩地躲在她的身后。“你是哪里的,从什么地方来?”
随着伪军的问话,刺刀从两边顶住她的胸口,鬼子的眼睛像饿狼样打量着她的身上和挑子。芳林嫂满脸微笑的掏出“良民证”向旁边的伪军说:
“我就是这车站下沿的,小孩她爹也在铁路上干事。这几天没吃的了,我就到南乡小孩姥娘家去借了些粮食。”说到这里她指着挑子说:“你看就推了这么多煎饼!”
说着她就弯下身去,从挑子上拿两张干煎饼,递上去:“老总们饥困么?请尝尝我烙的煎饼!”
伪军向鬼子叽咕了一会,芳林嫂就被放过去了。
当她走过站台边,这已经离她婆婆家不远了,可是迎面碰上一个鬼子军官拉着一只狼狗,另外还有两个鬼子绑着一个中国人,中国人满头满身都是血,衣服被撕成片片。旁边的人有认识芳林嫂的,忙偷偷的对她说:“快躲躲呀,这是冈村特务队长,看样又在抓人的。”芳林嫂没有躲及,鬼子就来到跟前了。冈村转动着眼珠,发怒的瞪着芳林嫂。狼狗忽的窜过来,芳林嫂吓得想丢煎饼担子,可是她没有丢,还是平稳的把扁担从肩上放下。狼狗嘴角还有血,显然这血是刚才那个中国人身上的。凤儿吓得嗷嗷直叫,抱住芳林嫂的腿哭着,把小头都插到妈妈的裤裆里了。狼狗围着半尺高的一迭煎饼,在嗅着鼻子。芳林嫂安慰着凤儿:“不要怕!”一边望着冈村的脸在说,“太君不会叫狗咬咱!”接着她就殷勤的从煎饼箩上拿了两张煎饼,送到狼狗嘴边,昂望着冈村笑着说:“太君,它要吃煎饼么?给它两张吃吃吧!”
冈村把脸一斜,打了一个口哨,狼狗就窜回去,跟着冈村走了。直到这时,芳林嫂才感到一阵怦怦的心跳。当她把扁担又放上肩头向家门走去的时候,刚才劝她躲开的那个邻居说:
“它不吃你的煎饼,它吃活人肉呀!”
芳林嫂微微的笑着说:“我说它光围着煎饼挑闻,不张嘴呢!”
邻居说:“芳林嫂,你可真是个傻大胆。一般妇道人家碰上这一下,早吓昏了。”
到了家里,小凤一下就扑到奶奶的怀里。芳林的娘已经六十多岁,看到媳妇从娘家担了这么多煎饼,心里很高兴。自从芳林死后,她总病,媳妇经常从娘家弄东西来侍候她。她经常在街坊邻舍家夸说芳林嫂孝顺,能干。这些时她病轻些了,已经能走动了。可是就是家里缺吃,现在媳妇又送煎饼来了。老人家把小凤儿搂在怀里,不住的问长问短。因为她这么大年纪,下辈只有这个孙女了。
“听人说,你姥姥那个地方有飞虎队,小凤你不害怕么?”“不怕!他们都很亲我呢。”
“你见过么?”
“我常坐在他们腿上玩呢!”
芳林嫂暗暗的瞪了小凤一眼,就说:“那是飞虎队么?那都是你姥姥家的本家舅舅呀!”就把她俩的话打断了,接着就谈起别的了。
晚饭芳林嫂做了一锅有滋味的热汤,就着新煎饼,一家吃得很欢乐。饭后,芳林嫂就在炉子上打了半盆稀浆糊,小凤奶奶问:“小凤娘,你打那些浆糊作啥呀!”
“我想糊两张布背子,给小凤做两双鞋!”
“那不太稠么!”
“可以用!”
天很晚了,奶奶亲孙女,娘俩搂着睡下了。芳林嫂却在里间屋角上整理着煎饼,她向厚厚的煎饼里翻腾着,手的动作很快,她折迭了一部分夹在怀里,就出去了。
外边天很黑,虽然只有十来点钟,可是街上已很静了。因为近来飞虎队在外边闹得挺凶,临城站入夜后就紧张起来。特务队常四下出去抓人,一般的老百姓一天黑,就关门睡觉了。芳林嫂夹着一大迭煎饼,向站台上去了。站台下沿,等车的旅客在昏黄的灯光下蜷伏着,除了街两边几家小买卖人的叫卖声以外,整个车站上显得很静。鬼子和伪军的岗哨,有大台上不住的来往巡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