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军在院子里乱找,手电筒向四下照着。巷道里,茅房里都找过了。几个顽军跑到猪圈旁边,尺把长的小猪被一阵电光照得趴在石槽旁呆着,突然几把刺刀向它一戳,小猪嗷嗷的在圈里惊窜着。
芳林嫂看着猪圈那里顽军手里的手电光柱,已照到地瓜秧上了,她机警的走到顽军连长的面前说:
“官长,别的都可以,这只小猪给留下吧!它还太小呀!”说到这里,芳林嫂笑着说,“等来年官长带着弟兄们来,猪大了,俺杀了给老总们吃!叫他们回来吧!”
连长脸上微微有些笑容,说:“这还算句入耳的话。”他马上向围着猪圈的顽军下命令:
“回来!”
外边一声哨响,一个勤务兵跑进门来,向连长打个敬礼,“报告,营长命令集合!”接着连长带着士兵们匆匆的出去了。街上又乱了一阵,不一会,村子又平静下来。芳林嫂偷偷的溜到门外,看着顽军走了,忙把大门拴上,跑到地瓜窖边,把地瓜秧抱到旁边,低低的说:“龟孙们走了。”
小坡抱着老洪从里边出来,又回到屋子里。这时老洪已苏醒过来,他倚在床上,芳林嫂见他脸色苍白,显得瘦了,可是眼睛还是那么有神,里边满含着仇恨。当她和他的眼睛相遇时,这发亮的眼睛使芳林嫂第一次感到是那样温柔,这温柔里边有着说不尽的感激和深情。芳林嫂的眼睛里突然滚出了热泪,她看着老洪棉衣上凝结的血块,就想到她的丈夫叫鬼子穿死时的惨景。当时被刺的伤口不住的出血,像小河一样的流,衣服上也凝结着血饼。她伏在丈夫的尸体上哭了一整天,心都哭裂了,最后抱着凤儿在一个夜晚伤心的把丈夫埋掉。从此一年多,她脸色惨白,失却了笑容,过着孤独哀伤的生活。自从见了老洪他们这一班子以后,她仿佛从他们中间看到自己丈夫的影子,特别是老洪,他那沉默果敢的性格,他那坚毅的神情,都很像她的丈夫。这些日子她生活的好像有劲了。随着渐渐的熟悉,她知道了他们所干的事业,她更敬佩他们了。他们是多么勇敢、多么可爱的人哪!可是现在她眼前的老洪——这最能给她生命力的人的棉衣上,又染上了她一见就伤心的血迹,他的伤不是鬼子打的,而是叫中国人打的。这些狠心的中央军呀!她的心像被一只利爪紧抓着。
芳林嫂出去抱了一抱柴草,重新又在刚才烧过的灰烬上,点起了火。母亲知道女儿的心情,到锅屋里去烧开水了。芳林嫂默默的把老洪的血衣解开,烘着火,像一年前给丈夫洗伤口一样,用温开水往老洪的伤口上轻轻的洗着,子弹是从胸前斜戳了一条沟,又从右臂上穿过去了。芳林嫂从柜里翻出一条生白布,撕成条条,含着眼泪给老洪包扎着。
小坡要到队上去找政委,临行他望着自己的队长又犹豫了一阵,不愿离开。因为保护队长,保卫队长的安全,是他的职责。要是他留在这里,叫芳林嫂去吧,她是能够去的,可是她不知道地方。告诉她地方,部队要是转移了呢?最后他和芳林嫂商量,还是自己去。可是他担心走后再出什么危险。“你放心吧!只要我还活着,就保他不会出差错。”芳林嫂对小坡坚决的说。
小坡往腰里掏出一个手榴弹交给芳林嫂,并教给她使用的办法:“打开盖,把丝弦套在小拇指上握着,遇到紧急情况,掷出去就是!”
芳林嫂点头说:“明白了。”小坡才走了。
芳林嫂从粮屯里摸出了几个鸡蛋,给老洪做了碗有滋味的热汤,把他用被子围起来,靠墙坐着,一口一口的喂着老洪。她动作是那么勤快,照顾受伤的人是那么周到,老洪在痛苦的折磨下,处处感到芳林嫂的体帖和温暖。
李正和王强带着彭亮、林忠、鲁汉连夜赶来,并带来一些药品。他们围着老洪的床铺,一边在为他们的队长难过,一边在咬牙切齿的痛恨。王强的小眼气得通红,鲁汉愤怒得直跺脚。
“碰上这些舅子们,我都得宰了他……”
“记着!同志们!”李正严肃的对队员们说,“我们的队长领导我们打鬼子,他是杀敌的英雄,可是我们的敌人日本鬼子没有打伤他,他却伤在这些丧心病狂的反共顽军手里了。我们要记住这个仇恨,为我们的队长报仇。”
他们听到芳林嫂掩护老洪和小坡的情形,李正代表铁道游击队郑重的向芳林嫂致以谢意。王强、彭亮、林忠、鲁汉这些勇敢的英雄们,都用感激和敬爱的眼光望着芳林嫂。“这还不是应该作的么?”她看了老洪一眼,不好意思地抚摸着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