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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段:职业成长  学科:文学  发布:2022-05-04  ★★★收藏章节〗〖手机版

次日家树起了一个早,果然五点钟后就到了先农坛内守了。那个时候,太阳在东方起来不多高,淡黄的颜色,斜照在柏林东方的树叶一边,在林深 处的柏树,太阳照不着,翠苍苍的,却吐出一股清芬的柏叶香。进内坛门,柏林下那一条平坦的大路,两面栽着的草花,带着露水珠子,开得格外的鲜 艳。人在翠荫下走,早上的凉风,带了那清芬之气,向人身上扑将来,精神 为之一爽。最是短篱上的牵牛花,在绿油油的叶丛子里,冒出一朵深蓝浅紫 的大花,这种晨景,不是晚起人所轻易得见。绿叶里面的络纬虫,似乎还不 知道天亮了,令叮令叮,偶然还发出夜鸣的一两声余响。这样的长道,不见 什么游人,只瓜棚子外面,伸出一个吊水辘轳。那下面是一口土井,辘轳转 了直响,似乎有人在那里汲水。在这样的寂静境界里,不见有什么生物的形 影。走了一些路,有几个长尾巴喜鹊在路上带走带跳的找零食吃,见人来到,哄的一声,飞上柏树去了。家树转了一个圈圈,不见有什么人,自己觉的来 得太早,就在路边一张露椅上坐下休息。那一阵阵的凉风,吹到人身上,将 衣服和头发掀动,自然令人感到一种舒服。因此一手扶着椅背,慢慢的就睡 着了。家树正睡得香,觉有样东西,拂了脸上怪痒痒的,用手拨弄几次,也 不曾拨去。睁眼看时,凤喜站在面前,手上高提了一条花布手绢,手绢一只 犄角,正在鼻子尖上飘荡呢。家树站了起来笑道:“你怎么这样顽皮。”看 她身上,今天换了一件蓝竹布褂,束着黑布短裙,下面露出两条白袜子的圆 腿来,头上也改挽了双圆髻[jì],光脖子上,露出一排稀稀的长毫毛。这是未开 脸的女子的一种表示。然而在这种素女的装束上,最能给予人们一种处女的 美感。家树笑道:“今天怎样换了女学生的装束了?”凤喜笑道:“我就爱 当学生。樊先生!你瞧我这样子,冒充得过去吗?”家树笑道:“不但可以 冒充,简直就是吗。”她说着话,也一挨身在露椅上坐下。家树道:“你母 亲叫我一早到这里来会你,是什么意思?”凤喜笑道:“因为您下午来了,我要唱大鼓,不能陪你,所以清早约你谈谈。”家树笑道:“你叫我来谈,我们谈什么呢?”凤喜笑道:“谈谈就谈谈吧,哪里还一定要谈什么呢。” 家树侧着身子,靠住椅子背,对了她微笑。她眼珠一溜,也抿嘴一笑,在胁 下纽绊上,取下手绢,右手拿着,只管向左手一个食指一道一道缠绕着,头 微低着,却没有向家树望来。家树也不作声,看她何时为止。她忽然掉转身 来,笑道:“干吗老望着我?”家树道:“你不是找我谈话吗?我等着你说 呢。”凤喜低头沉吟道:“等我想一想看,我要和你说什么。……哦,有了,你家里有些什么人?”家树笑道:“看你的样子,你很聪明,何以你的记心,就是这样坏。我上次不是告诉你了吗?怎么你又问。”凤喜笑道:“你真的 没有吗?没有……”说时,望了家树微笑。家树道:“我真没有定亲,这也 犯不着说谎的事。你为什么老问?”凤喜这倒有些不好意思,将左腿架在右 腿上,两只手扯着手绢的两只角,只管在膝盖上磨来磨去。半晌,才说道: “问问也不要紧呀。”家树道:“打是不打紧,可是你老追着问,我不知你 有什么意思?”凤喜摇了一摇头,微笑着道:“没有意思。”家树道:“你 问了我了,我可以问你吗?”凤喜道:“我家里人你全知道,还问什么呢?” 家树道:“见了面的,我自然知道,没有见过面的,我怎样晓得?你问我的 有没有,你也有没有呢?”凤喜听说把头偏到一边,却不理他这话。在她这 一边脸上,可以看到她微泛一阵喜色,似乎正在微笑呢。家树道:“你这人 不讲理。”凤喜连忙将身子一扭,掉转头来道:“我怎样不讲理?”家树道: “你问我的话,我全说了,我问你的话,你就一个字不提,这不是不讲理吗?” 凤喜笑道:“我问你的话,我是真不知道,你问我的话,你本来知道,你是 存心。”家树被她说破,倒哈哈的笑起来了。凤喜道:“早晌这里的空气很 好,溜达溜达,别光聊天了。”说时,她已先站起身来,家树也就站起,于 是陪着她在园子里,走到柏林深处。因道:“你实说,你母亲叫你一早来约 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求我?”凤喜听说,不肯作声,只管低了头走。家树道: “这有什么难为情的呢?我办得到,我自然可以办;我办不到,你就算碰了 钉子。这儿只你我两个人,也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凤喜依然低了头,看着 那方砖铺的路,一块砖一块砖,看了向着前面走,还是低了头道:“你若是 肯办,一定办得到的。”家树道:“那你就尽管说吧。”凤喜道:“说这话,真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你得原谅我,我是不肯说的。”家树道:“你不说,我也明白了。莫不是你母亲叫你和我要钱?”凤喜听说,便点了点头。家树 道:“要多少呢?”凤喜道:“我们总还是认识不久的人,您又花了好些个 钱了,真不应该和你开口,也是事到头来不自由,这话不得不说,我妈和翠 云轩商量好了,让我到那里去唱。不过那落子馆里,不能像现在这样随便,总得做两件衣服,所以想和你商量,借个十块八块的。”家树道:“可以可 以。”说时,在身上一摸,就摸出一张十元的钞票,交在她手上。她接了钱,方才回过脸来,很郑重的样子说道:“多谢多谢。”家树道:“钱我是给你 了,不过你真上落子馆唱大鼓,我很可惜。”凤喜道:“你倒说是这样要饭 的一样唱才好吗?”家树道:“不是那样,你现在卖唱,是穷得没奈何,要 人的钱也不多,人家听了,随便扔几个子儿就算了;你若是上落子馆,一样 的望客人花一块钱点曲子,非得人捧不可,以后的事就难说了。那个地方是 很堕落的,‘堕落’这两个字你懂不懂?”凤喜道:“我怎样不懂。也是没 有法子呀!”说时,依旧低了头,看着脚步下的方砖,一步一步,数了走过 去。家树也是默然,陪着她走。过了一会道:“你不是愿意女学生打扮吗? 我若送你到学堂里念书去,你去不去呢?”凤喜听了这句话,猛然停住脚步 不走。回过头却望着家树道:“真的吗?”接上又笑道:“你别拿我开玩笑!” 家树道:“决不是开玩笑。我看你天份很好,像一个读书人,我很愿帮你的 忙,让你得一个好结果。”凤喜道:“你有这样的好意,我死也忘不了。可 是我家里指望着我挣钱,我不卖唱,哪成呢!”家树道:“我既然要帮你的 忙,我就帮到底。你家里每月要用多少钱,都是我的。我老实告诉你,我家 里还有几个钱,一个月多花一百八十,倒不在乎的。”凤喜扯着家树的手,微 微的跳了一跳道:“我一世作的梦,今天真有指望了。你能真这样救我,我 一辈子不忘你的大恩。”说着,站了过来,对着家树一鞠躬,掉转身就跑了。 家树倒愣住了,她为什么要跑呢?要知跑的原因为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