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人们都咒开了自己的母亲,又有什么恶毒的念头转不出来?!
我也疯狂了!
“唏、唏、唏!多事、多事!……”
天,不知不觉地暗下来,从窗口透进来的铅灰色的光慢慢变成一片阴森的黑影。
一群“犯人”也在恐怖的紧张中渐渐消耗完自己的体力,感到了生理上的疲乏。这时,我们才发现,压在我们心上那一大块凝结起来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移去了,只余下一些拖泥带水的尾声。我们又陡然感到可怕的空虚,感到了被遗弃的孤独,而且有一种莫知所从的心慌意乱,就像乘着一只破船飘流在水天茫茫的大海上。顿时,我们像听到一声号令似的,一下子安静下来。
这间牢房本来是连队的肥料仓库,潮湿的空气里散发着浓烈的氨臭,听觉减轻了负担,嗅觉恢复了功能。这时,我们才觉得肺里像燃着一盆火,一直向上灼灼地炙烤着我们的喉咙。我们一个个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虽然吸进去的还是氨,但毕竟有股凉意。为了一点凉意而狠命地吸氨;氨气又使肺部更加灼热。我们的呼吸系统就在这样的恶性循环中进行吐故纳新……
“喂!快来看,雨小多了!”突然,小顺子在窗口大喊起来,声音里充满着得救的欢欣。
炕上的人没有下去,但都直起了脖子。是的,外面的雨声已不是浑然一片了,偶尔还能听到水面上冒泡的音响。啪、啪、啪……水泡一个个破裂,像一组组美妙的琶音。牢房里的人都舒了口气,抹去头上的冷汗,神经和肌肉开始松弛下来。
“喂!你们是咋搞的?快来看嘛!雨小了,雨小了!得儿龙的咚……”小顺子手舞足蹈地膛过水,扑到炕沿边上,挨个拍打着、拉扯着,还唱起了“天津时调”。
但是炕上的人没一个理他。随着死亡威胁的逐渐消失,人性又在心灵里慢慢觉醒过来。我们不敢互相观望,人人都像曾把生活中通常不便给人看到的隐事展示在大庭广众中一样,觉得有一种痛切的羞耻在啃噬着自己。老秦在被窝里蠕动着,最后蜷缩成只有枕头那样小,同时,从胸腔深处发出一声长长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叹息。
已经晚了。人性中的弱点——残存的原始兽性已经暴露过了。人,经过炼狱和没有经过炼狱大不一样;从炼狱中生还的人总带有鬼魂的影子。每一想到我头脑里会出现那么恶毒的念头,我就成了一个彻底的怀疑论者,怀疑善的、美的、真的东西背后都有恶的、丑的、假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