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
齐勒铭告诉我他在海南做过酒吧的服务生,在西安做过临时的建筑工人,在北京卖过CD,在乌鲁木齐送过牛奶,他说他总是5点就起床,然后开始工作。
我问他辛苦吗?
他回答说他很幸福。
我想象着骑着车在天还没亮的时候穿越街道送牛奶的齐勒铭的样子,头发飞扬在黑色的风里面,脸上满足而单纯的笑容,吹着响亮的口哨,口袋里装着CD机,里面转动着节奏迅速的摇滚。
我也开心地笑了,我想对他说,勒铭,晚安。
(七十二)
我在网络上认识了两个很爱旅行的人,一个是黄药师,一个是清和。
我和黄药师的交谈总是平淡有时甚至相当短促,可是我们的关系异常坚固。
因为他是惟一一个可以和我两个小时不间断地
谈电影的人。
他说,我们势均力敌。
(七十三)
黄药师也很喜欢流浪,他对我说:
“1999年末的时候我正在漠河,在那个冰天雪地的城市里面。
那里有个很大的湖,可是地图上都没有标记。
湖边有一个灯塔,已经荒废了很久,墙面很斑驳,可以看到黑色的砖和那些残留的裂缝,到处都是尘埃。”
(七十四)
我总是喜欢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陌生的床散发的温暖。
我觉得自己是在找一种可以抵抗麻木的无常和变数。
我总是行走在这个城市不同的陌生的街道,看着陌生的门牌,想象里面的人的生活。
日出而做,日落而息。
或者同我一样,颠倒过来。
我喜欢看着自己在大街上行走时留下的不清晰的
轻微的脚印,然后看着它们被滚滚的人流喧嚣着掩盖。
(七十五)
我记得在离开西安的时候我满心喜悦地
在地摊上买很小的兵马俑,准备拿回去送人,在我付钱的时候小A一直站在旁边不说话,直到火车离开的时候,他才在刺耳的汽笛声中缓慢地说,晨树,其实你是最怕寂寞的人。
陌生的人啊,请你停下你匆忙的脚步,我不认识你,但我看得懂你背着登山包时的寂寞的姿势。
我知道你一直在走一直不停留,你想找到你生命中那个等待了你很久的驿站,也许是一个温暖的眼神,也许是一个明媚的笑容,也许是一个宽厚得可以避风的胸膛,梨花落满肩头。
可是在你没有找到的时候,请让我给你个休息的地方,因为我知道,你心里的疲倦。
我知道你们纯洁的愿望,那就是找个温暖的地方睡觉。
(七十六)
那些流淌在街市上的所谓的人类的文明,车如流水马如龙,无穷无尽的广告牌,流光溢彩的宽幅荧幕,西装笔挺面容冷峻且麻木的男人
一边匆匆地走一边用很低的声音埋头打电话,偶尔抬起头的时候可以看到他们空洞的眼神,我想那就是我以后的样子,想着想着就绝望。
我记得春树的一句话:
我就是那么地热爱绝望。
我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喜欢人多的地方,比如商场比如地铁站,我喜欢那些平凡的人所表现出来的生存状态,洋溢世俗喧嚣而腻人的香味,然而我却总是无法融入其中,我总是无法避免地要抬起自己的头
望那个沉默的天空,然后听到飞鸟扇动翅膀时寂寞的声音。
周围的悲欢离合生离死别都是别人的热闹,我的寂寞,在地下黑暗潮湿的洞穴里彼此厮杀。
(七十七)
每个旅行的人总是用自己的方式
见证一个地方曾经留下的痕迹。
我和小A总是在天亮的时候
离开我们昨晚停留的地方。
在我们把睡袋装进行囊之后,我们会对着那些空旷的峡谷,辽阔的草原,温柔的溪涧大声呼喊,然后对它们说再见。
曾经有次我们离开一个山谷,我们的声音一直在那里飘荡,回声持续了将近一分钟,我和小A在我们自己说“再见”的声音中离开,走在微微消散的黑暗中,走在渐渐到来的光明里。
(七十八)
而齐勒铭总是将自己的随身携带的CD碟片
用线系起来,然后将它们挂在树上,他总是在那些树下面一个人说话,也许是讲给树听,说完之后他就背着行囊继续上路。
头发飞扬在风里面,树上的CD碟片在风中轻轻地摇晃。
那些说给树听的话,嵌在树的年轮中,随流年一点一点长成参天的记忆。
(七十九)
黄药师总是会留下自己的日记,他总是一边走一边写,然后离开一个地方就将日记撕下来留在那里。
我曾经问过他,你写的那些东西你还记得吗?
他说,不记得了。
我说,那你还写它干什么?
他说,写下来,就是为了要遗忘。
(八十)
而清和,总是有很多很多的地图。
她每到一个地方总是会买张地图。
我记得我去上海的时候她来接我的飞机,我们坐在计程车上,她拿出一张上海地图来看我们要去哪里。
我记得当时我笑了,我说我好自卑,住在上海的人都买上海地图,而我,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