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睡了呢。”淑贞说。经过一天一夜的熬煎,她比什么时候都想念儿子。此时,儿子总算站在面前了。
掂量着怎么开口,淑贞坐到桌边的椅上。桌边开敞着的保温盒和凉成一团的饺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小玉来过啦?”她问。
“嗯。”不得不应付的一声。
“小玉没说你肖奶奶的病,这几天强没强些?”
“没。”简练到不能再简练的程度。
“怎么饭盒也不带,小玉就走了?”
没有回声。
淑贞有些奇怪地打量着,这才发现羸官一脸忧郁和沮丧的神情。
“你们怎么啦?吵架啦?”淑贞问。打从四年前起,淑贞就把小玉看作自己的儿媳妇了。在她的印象中,羸官和小玉一向亲亲热热和和睦睦,闹矛盾的事儿还是第一次碰上。
“你这个孩子这是怎么啦?到底出了么事儿,你跟妈讲嘛!”淑贞着急起来。
儿子的幸福毕竟是最重要的。淑贞把自己满肚子的心事,都抛到一边去了。
小玉出门一路跑,气喘吁吁回到家,扑到门前的老柿子树上,更觉一阵心酸。
老柿子树用遗体鳞伤的、苍劲的躯干支撑着她,好一会儿,她的心绪才渐渐平和下来。
意外的情况几乎使她昏了头。她与羸官相爱不是一天两天了。自从共同的命运和事业把他们联在一起,这种爱也便升级了。但她从来没有允许(他也声明过绝不试图)越过那道森严的。象征着爱情成熟和人生又一起点的警戒线。今天是怎么啦?
那个该死的坏小子一阵发狂,竟然敢……
小玉进到院里。最初的惊惧和气恼逝去了,小玉只觉得脸上一阵麻沙沙的燥热。
那燥热说不出是一种辛辣还是一种甜蜜。或许是辛辣中的甜蜜\甜蜜中的辛辣?
小玉不愿意让奶奶看出什么异常,把满脸的燥热浸泡到自来水管上了。
“玉啊,回来啦?”屋里传出肖云嫂的声音。
“奶奶,回来啦。”小玉连忙抹干脸,露出一副甜甜的笑容,进到屋里,来到奶奶身边。
奶奶一辈子受过说不尽的苦难。二十五岁守的寡,不久又失去了唯一的、不足三岁的儿子。打鬼子她是“堡垒户”,打老蒋她是“支前模范”。解放后当了三十几年支部书记,领着全村老少爷们拼了三十几年的命。前任县委书记黄公望在一次“三于”会上,曾经说过一番话:“论功劳、论苦劳,除了牺牲的先烈不说,在蓬城县,包括我们县里的领导干部在内,没有一个人能够同咱们的肖云嫂相提并论的!”
他的话曾经博得了会场上几千人的浪潮般的掌声。虽然后来这个黄公望忘记了肖云嫂——为奶奶的处境,小玉曾给他写过两封信,都没有得到的回音——他的这番话,人们却都记住了,并视之为是对肖云嫂最公正的评价。
“饺子都吃啦?小官子没喜眯了嘴儿?”肖云嫂慈祥地抚着小玉的手。
“嗯……”小玉胡乱应着,问起奶奶的感觉。
“心口窝还是有点问,心跳比昨儿平稳多了。你不用记挂我,歇着去吧,啊!”
肖云嫂轻轻地摸着小玉的脑壳。一个卧病多年的老人,那一摸带着多少慈爱和深情,仿佛一身的病痛和孤寂都随之化解消散了。
小玉端来水,为奶奶擦洗起手、脸和身子。擦洗着,跟奶奶又讲起了新鲜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