羸官朝正向这边走来的岳鹏程努着嘴。
“哦?”干部带着几分惊讶地打量了岳鹏程几眼,问:“你真是做这买卖的?”
岳鹏程这时已经看出些门道来了,回答说:“这还假得了?在吉林那边,人家对我又是酒又是菜,你们这儿可好!”
干部思量了片刻,又见职工们七嘴八舌,只差没有流涎水,说:“我要可不是三斤两斤打发了的。”
岳鹏程说:“三斤两斤我还得找到你关东山来?明说吧,我看中的也不是钱,是你们的红松木!”
“这就好说了!”干部当即喊过一个人,分咐把岳鹏程父子请进了林场小餐厅。
合同一夜就签下了:大桑园每年“五一”、“十一”、春节给林场发三个车皮鱼虾,林场每年在相应的时间里,给大桑园发三个车皮原木。双方均给对方以最低价格,差额一年终了以实物补偿。
合同得到了遵守。虽然岳鹏程每年要额外支付相当一个数目的“车皮调拨费”,“木材加工厂”还是变成了“木器制造厂”,并且以超乎人们想象的速度发展和创造着奇迹。
世事乖戾,好景没过两年。一天,岳鹏程正同几位朋友在家中喝酒,木器厂供销科长齐修良送来一封电报。电报是伊春发来的,内容很简单:
发来鱼虾已坏 拟作退货处理“五一”前夕,岳鹏程特意早早搞了一车皮对虾、黄花鱼和市场上难得见到的嘉吉鱼,发了去。因为前不久得到消息,林场的一把手换了人,这位一把手对前任的许多作法很不满意,不少原先的合同被迫终止或修改。岳鹏程不惜血本抢在前边,原想可以稳住对方,确保自己的财路不受影响。没想等到的竟是这样一纸内藏险恶的电文!
“咱们的鱼虾是从冷库直接装上的火车,根本不可能坏。”齐修良表白似地说。
“什么鱼虾已坏!鱼虾坏了还退的什么货?这种天气,让他们一退,到家不成大粪那才是怪事!”
“这明明是讹诈,逼咱们杀价!”
“杀价?只怕是要废合同哩!
喝酒的朋友和新任木器厂厂长羸官等人,忿忿地议论着。
“妈拉个臭婊子养的!”岳鹏程一拳把桌上的杯盘盅碟擂得东倒西歪,“欺负到咱爷们头上了!也不打听打听咱爷们是不是那种软柿子泥!老子早就防了他这一手,律师也早请下啦!想在合同上改一个字,试试看!”
他一气喝下几杯酒,对齐修良说:
“回电报!就告诉他们,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一切法庭上见面!”
喝酒的朋友们听岳鹏程说得那么有把握,一齐助威叫好。羸官走马上任,正想一展宏图,对惩罚林场背信弃义的行为自然举双手拥护。
齐修良胆颤心凉,站在那里只是不动。
淑贞心中忿忿,但她望着被火气烧透的丈夫和儿子,劝慰说:
“鹏程,今天酒喝得多了,再说天也黑了,电报是不是等明天再发……”
“不行!”岳鹏程牛劲正旺,越发刻不容缓,对齐修良说,“发!一个字不准改!马上就去!今天发不出去,你这个供销科长就不用当啦!”
电报发出去了。当晚岳鹏程喝得云山雾罩,在炕上翻着个儿骂了一宿,与伊春的那位一把手打了一宿“官司”。淑贞也跟着做了一夜恶梦。她梦见木器厂被一阵狂风刮走,羸官成了当年绝望地坐在海边的岳鹏程;银屏成了不久前被学校除名还乡的羸官……她几次惊醒,几次忧心如焚地抹着眼泪。
第二天、第三天,羸官和齐修良请来了律师,并且按照律师的提示,做好了一切打官司的准备。
第四天正午,岳鹏程忽然提出,他要亲自去伊春会一会那位新上任的一把手,并让给伊春再发一封电报,告知他去的日期和车次。
虽是四月时候,地处北国深山林区的伊春,还是显出几分清冷的春意。古松的黑苍苍的针叶尖顶,开始变出青绿;毛白杨蔓擎的手臂,在料峭的风中,露出一团团毛茸茸的芽片;向阳山坡和公路两边的柳树,用花一般招摇的枝条,歌唱着北国之春的序曲。车站简陋而繁忙,触目皆是红松木垒起的山丘。同预料中的情形一样,林场连一辆卡车也没有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