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看哪,野和尚种也要进厂子啦!”
“嘻嘻!野和尚种!野和尚种!”
“哎,去问问,木器厂要是给野和尚种开的,咱可是一边去咯!……”
秋玲是鼓了好一番勇气才来的。迎面一通冷言冷语使她进退不得,只是用力咬紧嘴唇木然地站着。那情景被岳鹏程看在了眼里。一种同情和义愤冲涌而起,他拨开负责招工的副书记,走到那伙鼓噪的小伙子面前说:“你们几个不用在这儿等了,回去给我修大寨田去!”未等那伙被淘汰者说出一字惊讶,他又指着秋玲和另外几个姑娘小伙子,说:“你你、你……进厂!”
结果出乎意料。被淘汰者目瞪口呆。那几位被幸运地选中进厂的姑娘小伙子自然高兴,但见秋玲竟然与自己站到了一起,依旧睥睨地翻着白眼珠儿,躲避着。
这自然也没能逃出岳鹏程的视线。他立即把秋玲叫到众人面前,宣布说:“从现在开始,秋玲担任你们的班长,有谁不服从领导,马上开除,决没有二话!”
秋玲就这样进了木器厂,当上了班长。然而,这个班长她并没有当多久。当有一天岳鹏程觉得需要有一个人负责接待日益增多的参观和联系工作的来宾时,秋玲便理所当然地被选中了。果然不负所望,秋玲以热情端庄的风度,脆亮动听的口齿,和得天独厚的容貌风采,给前来大桑园参观的人留下J格外美好的印象。一次,副县长方荣祥陪同省里几位客人来。按惯例,岳鹏程应当亲自出面接待。偏巧他出差了,只好由秋玲代劳。省里几位客人对秋玲的接待和介绍满意极了。岳鹏程回来后,方荣祥特意把秋玲夸了一番。这使岳鹏程对秋玲越发器重。两个月后接待处成立,秋玲便自然而然成了负责接待工作的总管。
岳鹏程把秋玲看作自己和大桑园的骄傲。一次大连来了几个人,闲谈中说起城里的姑娘如何如何,乡下的姑娘又如何如何,一派轻蔑贬斥的意思。岳鹏程恼了,吩咐当时的主管会计齐修良:“去把秋玲找来,让他们涮涮眼珠子!”秋玲来了,只一站一笑,那几个城里的狂人眼珠儿就不会转动了。秋玲对岳鹏程怀有一种由衷的敬佩和感激。在她的记忆里,除了妈,没有谁像岳鹏程这样把她当人看。而且,妈只是把她当亲骨肉疼她,岳鹏程却把她当作人材,让她得到了驰骋的天地,得到了原先想也不敢想的做人的尊严和荣耀!
唯一使秋玲难以解脱烦恼的还是那个家,那个丢人现眼的爹。
彭彪子吃了大半辈子土坷垃,泥土地里的活儿拿不起一件。让他进厂,他嫌当工人受人管辖;让他扫大街,他说是罚他的劳役;让他看大门,头三天还行,三天后白日里睡起大觉。一次,一伙参观的人不知怎么得知有这么一个人,跑去想跟他拉扯几句。他说人家把他当猴看,又骂又蹶,搞得人家好不狼狈。秋玲听说了气得心口窝疼。下班回家,又见他趴在院中间的湿地上,一手抓着酒瓶朝肚里灌迷魂汤,一手揪着向晖又踢又骂。秋玲上去,好不容易夺下酒瓶,把他狠狠训了一顿。向晖跑了,彭彪子自知理亏,颠颠踬踬躲到一边去了。秋玲想着自己命苦,泪水直在眶子里打盘旋。正在这时岳鹏程来了。他关心地问了声:“秋玲,你这是怎么啦?”
秋玲的泪水就哗地冒出来,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母亲一样,扑到厢屋门框上恸哭起来。
岳鹏程的心一阵抖动。他第一次窥见这位近似圣洁的姑娘内心深处的痛苦。他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安慰着、掏出手绢给秋玲擦起眼泪;有意无意中,两只大手在姑娘的面颊、脖颈上,甚而隆起的胸前抚过;用温热的面额和嘴唇,吻着那面颊上流淌的第二天,当岳鹏程带着忐忑不安的目光见到秋玲时,秋玲报以的是羞赧和感激的一笑——秋玲早作为兄长对妹妹的关心接受那安慰和爱抚的。她多么希望,自己真的能有这样一位刚强果敢、又会关心人体贴人的哥哥,为自己分担难以承受的痛苦,给她沙漠似的心灵喷洒一点滋润的甘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