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薄又软,说是没绣花儿,可上面闪着一朵一朵的亮花儿,一走路,风再一吹,飘飘的可好看呢!可咱家这衣裳,绣这么厚,硬板得象铁皮!……""格格,跟你阿玛说说好话,"第一位侧福晋鼓动着:"人家的衣料都是从杭州、苏州特地买来的。只要你阿玛点头,咱们府差个人去江南,还不易如反掌!""额娘,你去跟阿玛说呀!"三格格向母亲求告,福晋笑着连连答应。
"姐姐们请看,"刚才论扇的侧福晋笑道:"这是安王侧福晋教我的,也打江南传来。这样敷粉,这样拍胭脂……拍成这样,叫桃花粧。再拍成这样……叫酒晕粧。要是这样……最后再薄薄地扑一层粉,就叫飞霞粧了。""哦!"女人们出自肺腑地惊叹着。不知谁轻声说:"到底蛮子历国久远,连名字都这么好听:桃花粧、酒晕粧、飞霞粧……""还不止这个呢,人家生了病都会收拾打扮。瞧,就这样……剪三块鲜红的红绫,沾上药膏,贴在两鬓和眉心……姐姐们请看,多俏!这叫病西施粧,别是一种娇态,更招人爱啊,是不是?""哎呀,这些南蛮子!……"女人们惊诧不已。这句话里一点不含平日那轻蔑、嘲笑的意思,倒带了一种说不出口的景仰。
济度一脚踏进门,这样一副景象映入眼帘:福晋斜躺在正中的长榻上,笑眯眯地看着听着,两侧的四张椅子,是侧福晋和三格格的坐位。第二侧福晋正拉着她的贴身侍女站在正中为大家表演,茶几上香粉胭脂狼藉一片,地上散落着一些红绫碎屑。那个被当作展品的女侍,一脸浅浅的红粉色、即所谓飞霞粧,眉间和两鬓贴着指甲盖大的圆圆的红绫膏,果然显得俏丽又娇美,仿佛变了一个人。连济度也不免对她多看了几眼。
女人们见王爷进来,连忙请安。那侍女跪下叩了个头,惶惶然退了下去。见王爷脸色不好,女人们全都敛起笑容,不敢出声,只有福晋陪着笑脸,请王爷上座叙话。
济度仍然站在门前,一双眼睛阴沉沉地轮流打量他的内眷。他竭力压着火,用讥讽的口吻说:"你们刚才在做什么?
这么高兴,这么有劲?"
女人们垂下眼睛,谁也不敢答话。
济度突然控制不住,大吼起来:"你们也喝迷魂汤啦!混帐东西!给我滚!都给我滚!——"侧福晋们和三格格惊惶满面,连忙跪一跪,便急急忙忙地退了出去。济度还不甘休,对着她们的背影追骂一句:"再敢学蛮子那一套,看我揭了她的短!"橐橐橐的木底鞋一阵乱响,女人们溜得飞快,三格格还摔了一跤,被一个侧福晋拽起来就跑,眨眼间她们就都消失在高大的殿角墙垣之间了。
济度余怒未消,转过脸来训斥福晋:"看你把她们纵容成什么样子!南蛮子那些妖里妖气的东西,竟透到我的家里来了,成什么话?你不管,反倒跟她们一起瞎咧咧!"福晋虚心下气地劝道:"王爷别生气了。吃饭穿衣,都是小事,何必那么认真?再说女人家谁不爱打扮?她们打扮还不是给你看?犯得着发那么大的火?""我不看!这是亡国之音,亡国之粧!懂不懂?咱们满洲家要严守古制祖风,这汉俗汉风一点不能沾!你管着府里内事,风气坏了就得怪你!"福晋心里不高兴了,可是没敢表现出来,沉静片时,才缓缓地、温柔地说:"我不过赞了一句他们菜做得好。吃那八宝鸭、东坡肉,你不是也说比煮白肉好吃吗?"见济度一下子答不上来,她又轻轻地说:"要是都按祖先的习俗过日子,咱们还该回到深山老林里,架上火堆烤黄羊腿,何必住这大殿高堂,吃这细面白米的饭、煎炒烹炸的菜呢?"几句话把济度噎住了。他更加生气,瞪着眼指着福晋的鼻子:"你就知道婆婆妈妈这一套!习俗风气是大事,你懂不懂?"他探手入怀,掏出一个油纸包,摔给福晋,声色俱厉地说:"我看你是忘了。给我念!"福晋咬咬嘴唇,打开这尚有济度体温的纸包,拿出那块写满满文的白绢,跪在地面的毡垫上,展开白绢一字一句地读下去。
白绢上抄录着老郑亲王、济度的父亲济尔哈朗在病重垂危之际向顺治皇帝所上的奏疏。这道奏疏,在简亲王府处处可见。所谓的银安殿王座后面的檀木屏风上有;练骑射阅武的观射楼正厅里有;客厅里有;连济度的寝宫里也悬挂着木刻的这道奏疏。这还不够,还要带在身边,时刻不离。眼下这种情景,在简王府中,重复过何止百遍。儿子如此忠诚不渝,郑亲王泉下有知,也该安心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