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进贞度门后刚刚就位,外国使臣便从西班前经过。朝鲜使臣头着冠帽,两侧戴貂皮耳掩。王崇简神色惨然,指着朝鲜使臣对其子王熙道:"此乃明朝旧制也!"说罢便垂头哭泣,王熙也闷闷不乐,面有悲色。奴才以为这不是失仪小事!王崇简父子受大清重恩、皇上特知,心里却念念不忘故明,分明有叛逆形迹。"王崇简、王熙父子立刻出班跪倒了。
顺治面带怒容:"王崇简、王熙,有何驳辩?"王熙抢着回禀:"禀皇上,小臣无辩。只是罪在小臣,不该向臣父问起。求皇上定小臣之罪,饶恕臣父。"王崇简回禀:"启奏皇上,臣无辩。一时情不自禁,唯请处分。"内大臣索尼出班齐奏:"禀皇上,据奴才所知,当事人并不止王崇简父子。大学士金之竣傅以渐都在常傅以渐不制止、不举发,金之俊竟陪同下泪,居心叵测。钦天监监正汤若望也通同叹息。求皇上一并处置。"满殿的汉官,一看殿前跪下谢罪的几位汉大臣,不是地位最高的大学士,就是受皇上特知的近臣,一个个都觉得大祸临头、在劫难逃。连侍卫内监们也吓呆了。大家都在等待着天威震怒。乾清宫中,鸦雀无声。
顺治明亮的眼睛静静地从左到右扫过一遍,竟不作任何表示,一抬手,说道:"起去!"接着便站了起来,这表示要"退朝、回宫"了。王公大臣文武百官只得跪倒送驾。
皇上回宫去了,各官依次退出。被参的王崇简父子、金之竣傅以渐、汤若望、任克溥等人,便都打点着上本自劾请罪。
福临回到养心殿,时间已过辰正,御前侍卫立刻传上早膳。今天大朝和内朝相连,他早就饿了。他把一碗略带紫色的老米饭就着燕窝鸡翅火熏香蕈汤吃下去,才放慢了进膳的速度,有心好好品尝一下几道初进上的南菜--这是江南总督郎廷佐特地送来宫中的扬州名厨役做的--可是刚才乾清宫中发生的事情,总象走马灯似的在他眼前晃动,弄得他心绪不宁,仿佛失落了什么东西,却想不起来是什么。
福临放下五福捧寿铜胎珐琅饭碗,看了一眼那一品盛在银碟里的折叠奶品,侍候太监连忙把它挪到皇上跟前。这时,养心殿当值首领太监领了四名小太监,各捧一个长二尺、宽一尺五的银方盘,顺序跪到皇上身边。福临扯过胸前白绸绣龙怀挡擦擦嘴,侧身对四个银盘看了一眼,微微一愣:银盘里的粉牌全摆满了,这可是多年不曾有过的事儿!平日递呈的膳牌顶多两盘。这是为什么?
福临再仔细看看,不禁皱起了眉头:银盘里泛出一片红色,那里的牌子差不多都是红头牌!
这是皇上的规矩:凡遇到值班奏事引见的日子,如果文武臣僚请求引见或需要奏事,必须在皇上用膳时递呈牌子。宗室王公贝勒用红头牌;文职副都御史以上、武职副都统以上用绿头牌;来京的外官,文职按察使以上,武职副都统总兵以上,用一般粉牌。牌上缮写姓名、籍贯、家世、入仕年岁、考绩功勋等等。
福临顺手在银盘里翻了翻,个别几张绿头牌也是议政大臣和部院堂官,竟然没有一名汉官求见奏事。他联想起内朝时的情景,心里更不痛快了。
一起又一起的王公贵族、满洲大臣恭恭敬敬地进殿又出殿。最后一起才叫到安郡王岳乐。
岳乐叩拜后,福临赐座赐茶。岳乐接过茶盏在氈垫上坐定,抬头看看皇上:福临面露倦色,眼睛里透出无法掩饰的厌烦。岳乐体谅皇上的心情,也知道年轻的皇上最后才召见他的用意。作为国家的尊贵的王爷,或是作为宗室皇亲,他们俩交往并不密切,但是一遇政事上的坎坷和国策是非的争论,他们却暗自彼此引为知己,感受到对方的有力支持。至于爱好南蛮子悠久灿烂的文化,他们更是因有同好而情感相通了。所以他俩谈话最少客套,别人听来也许莫名其妙,但他们自己全懂。囿于皇上的尊严和王爷的身份,他们不得不维持那种不即不离的奇怪关系。不然,他们可以继伯牙、子期和管仲、鲍叔牙而成为生死之交的。
"皇上,他们都来了?"岳乐微笑着,恭敬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