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明儿,我也学你老,头上挂个梳子。”
“屁!土豆脑袋也想挂洋梳子!”玻璃花说着,不知想到哪儿,神气忽然一变,问道:“哎,展家送东西来的那个老妈子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
冯掌柜摇头说不知道。其实眼下满城已经无人不知,丢人现眼的玻璃花躲进瑞芝堂药铺。自打他藏到这儿的第三天,就常常有人假装买药,打听他的情形,药铺里的人都瞒着他。不是怕他,而是怕死崔。
但愿死崔这号人只在这书里,世上一个别有。
这小子原先家住在河北粮店街,人刁心毒,原名崔大珠。有一次,他灌了几挂肉肠子,晾在当院,被人隔墙用竿子挑了去。一般人碰到这种事儿,爱闹的就四处查找,无能的自认倒霉,往后再晾肠子换个地方挂也就算了。崔大珠偏不,他买包砒霜掺在肉里,灌了一挂肠子,仍旧挂在老地方,转天又被人偷去。再过一天,就听说前街上开水铺的皮五一家四口都死了。据说是给砒霜毒死的。县里下来人查来查去,把崔大珠抓了去,崔大珠毫不含糊,上堂就点头承认是他在肉肠子里下了毒,但他说这是药耗子用的,谁叫皮五偷嘴吃?这话不能说没理。官府把这案子翻来倒去,也没法给崔大珠治罪,只好放了。可是从此粮店街上,没人再敢搭理这个心比砒霜还毒的人了。那年头,没有“道德法庭”一说,他在人心中被判了死刑,得了“死崔”这个外号。他自知在河北那边呆得没味儿了,就挪窝到估衣街上来。估衣街上有两个人人恨又人人怕的家伙,一个是面狠的玻璃花,一个是心毒的死崔。当下,两条狼都扎在冯掌柜的羊圈里。
玻璃花转转眼珠,问冯掌柜:“你说,为嘛飞来凤那娘儿们送我这洋表洋马褂?”脸上明显冒出一股气来。
冯掌柜不知这是哪股气,又不能不答,便说:
“讨您喜欢呗。”
“滚你妈的!那天我给她添堵,她知道我丢了洋表洋马褂,今儿成心拿这玩意给我添堵!”玻璃花甩手把衣服怀表狠狠摔在地上,大叫:“明儿,我弄瓶镪水泼在她脸上,叫她成活鬼!”此时已然满脸杀气。
冯掌柜吓得腿发软,想跪下来。他不知怎么对付这个说火就火、软硬不吃的混星子了。他弯腰把马褂怀表拾起来,说话的声音直打哆嗦:
“幸亏这洋表结实,没坏,一点儿没坏。还是你老这洋货好!”
“拿榔头来,我把它砸瘪了!”玻璃花吼着。
这时,门儿“呀”地一响,进来一个细高爽利的年轻汉子。这是冯掌柜新收进铺子的小伙计,名叫蔡六,精明能干,刚进铺一年,一个人已经能当两个人使唤。蔡六知道掌柜的被玻璃花缠住了,在窗根下偷听一会儿,心里盘算好了才推门进来。他进门就说:
“三爷,小的有句话,明知您不爱听,也得说给您听。”
玻璃花拿眼一瞄他,分明一种找茬的神气:
“有屁就放!”
蔡六并无怕意,反而坐在玻璃花对面的椅子上,笑道:
“你老纯粹给自己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