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莲听罢一笑便了,也不去瞧佟绍华。只向月中仙要取那跷一看。月中仙这老大男人,屁股在椅子面儿上一转,腰一拧,头一歪,眼一斜,居然做出忸怩样子。然后两手手指摆出兰花样儿,解开跷上的丝带说:
“您要喜欢,就送您好了。”
香莲接过话顺口就说:
“不,送给我们二少奶奶吧,她看上这玩意儿了!”
这话一说,只听身后匡当一响,随着一片呼叫,尔雅娟叫声最尖。回头瞧,原来白金宝一口气闭过去,仰脸摔在地上。几个丫头又掰胳膊又折腿又弯脖子又推腰,绍华拿大拇指头死命掐白金宝鼻子下边的人中,直掐出血,才回过这口气来。
唯有香莲坐在那边动也不动,消消停停喝茶,看着窗外飞来飞去追来追去几个虫子玩。
天没睁眼,地没睁眼,鬼市上的人都把眼珠子睁得贼亮。打赵家窑到墙子河边,这一片窝棚上铺篱笆灯小房中间,那些绕来绕去又绕回来的羊肠子道儿上,天天天亮前摆鬼市。最初都是喝破烂的,把喝来的旧衣破袄古瓶老钟烂鞋脏帽废书残画,缺这儿少那儿的日用杂物,拿大筐挑来卖。借着黑咕隆咚看不清,打马虎眼,用好充坏,有钱人谁也不来买这些烂货。可是,事不能总一个样,话不该老这么说。渐渐有人拿来好货新货真货,却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东西。买卖一成,拨头便走,回头再找,互不认帐。人称“把地干”。为嘛?因为干这行当大多是贼,偷到东西来销赃。胆大的敢卖,胆大的就敢买。也有些有钱人家的败家子,脸皮薄,不愿在当铺古玩铺旧货铺露面,就拿东西到这儿找个黑旮旯一站等买主。哪位要是懂眼,真能三子两子儿,买到上好的字画珠宝玉器瓷器手饰摆饰善本书孤本帖。这一看能耐,二看运气,两样碰一块,财能发炸了。
今儿,挤来挤去人群里,有个瘦老头子,缩头藏脸,也不打灯笼,眼珠子却在人缝里乱钻。忽然,赛过猫见耗子,撞开几个人一头扑过去。墙边,挨着个破柜子,蜷腿蹲着一个男人,跟前地上铺块布,摆着一个白铜水烟袋,一个大漆描金梳妆匣儿,几卷绣花被腰子,还有三双小鞋,都是红布蓝布,双合脸,极窄极薄,鞋尖又短又尖赛乌鸦嘴,天津卫看不见这样的鞋。瘦老头子一把抓起来,翻过来掉过去一看,就喊:“呀!鸦头履,苏北坤鞋!”
这男人瘪脑门鼓眼珠子,模样赛蛤蟆。仰脸瞅瞅这瘦老头子说:“碰到内行,难得。您想要?”
瘦老头两个膝盖“嘎巴”一响也蹲下来,低声说:
“全要!这儿压根儿碰不上这鞋!”
这瘦老头子好怪。在鬼市买东西,碰上中意的也得装不懂不在意不中意,哪能见了宝似的!可更怪的是卖东西的蛤蟆脸男人,并不拿出卖东西的架式,也赛见了宝。问道:“您好喜这玩意儿吧?”
“说的是。告我您这鞋哪弄来的?您是南边人?”
“您甭问,反正不是北边人。老实告您,我也好喜这玩意儿,可如今江南几省都闹着放脚。小鞋扔得到处都是,连庙里也是,河里还飘着......”
“造孽造孽!”瘦老头子连说两句,还不尽意,又加一句,“还不如把脚剁去呢!”沉一下把气压住便说:“您该逮这机会把各样小鞋赶紧收罗些,赶明儿说不定也是宝贝。”
“说的好,您真懂眼。听说,北边还不大时兴放脚?”
“闹也闹了,放鞋的还不多,叫唤得却够凶,依我看这风剎不住,有今天没明天。”瘦老头子直叹气。
“是呵,我听说了,这才赶紧弄几麻袋南边的小鞋,到北边转转,料想能碰上像您这样有心人肯花钱存一些。我打算卖一些南边的,买一些北边的,说不定把天下小鞋凑全了呢!”这蛤蟆脸男人说:“我已经存了满满一屋子!”
“一屋子?”瘦老头子眼珠子刷刷冒光,“好呵,宝呵,你这次带来都是嘛样的?”
蛤蟆脸男人抿嘴一笑,打身后麻袋里掏出两双小鞋递给瘦老头子,也不说话,好赛要考考这瘦老头子的修行。
瘦老头子接过鞋一看,是旧鞋,底儿都踩薄了。可式样怪异之极。鞋帮挺高,好赛靴子高矮,前脸竖直,通体一码黑亮缎,贴近底墙圈一道绣花缎边。一双绣牡丹寿桃,花桃之间拿线缝几个老钱在上头,这叫“富贵双全”。另一双绣松叶梅花竹枝,松托梅,梅映竹,竹衬松,这叫“岁寒三友”。再看木底和软底中间夹一片黄铜。瘦老头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