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点火,点火烧这个狗杂种!"
我问:"是老兰让你点火烧吗?"
她吃惊地盯着我的眼睛,问:
"你怎么了?你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我说:"没什么,那就烧吧!"
她从墙角上抱过来一堆废胶皮放在柴油机底下,从屋子里引出火种点燃。胶皮燃烧,黄火黑烟,散发出刺鼻的臭气。前几年我们收购了大量的废胶皮,需要熔化后铸成方块,废品公司才肯收购。那时候我们还在村子中央居住,我们制造出的臭气引起了左邻右舍的强烈反对,从我家院子里飘出去的带油的黑烟弥漫了整个村庄。起先是东邻的张大奶奶端着一瓢从她家水缸里舀出来的水来给我母亲看,我母亲根本不看,但是我看到了:水瓢里浮动着一些黑色的小蝌蚪状的东西,那就是我家燃烧胶皮时落下来的烟尘。张大奶奶愤怒地对我母亲说:小通他娘,你让我们喝这样的水,心里不愧吗?我们喝了这样的水会生病的!母亲用比她更加愤怒的口吻说:我不愧,半点也不愧,你们这些卖黑心肉的人家,死绝了才好呢!张大奶奶还想说点什么,但看到我母亲那两只因为愤怒变得通红的眼睛,就知难而退了。后来,又有几个男人到我家里来提抗议。我母亲跑到大街上放声大哭,说几个男人联手欺负孤儿寡妇,引得路人驻足观看。老兰家就在我们家后边,他掌握着批宅基地的大权。我父亲在时就在母亲的嘟哝下向他提出过批一块宅基地的请求,他等待着我们进贡。父亲根本就不想盖什么房子,当然也不会进贡。父亲悄悄地对我说:儿子,有肉我们自己吃了多好,为什么要给他吃?父亲走后,母亲也向他提出过要求,并且送给他一包饼干,但母亲刚从他家出来,那包饼干就飞到了大街上。我们烧起来胶皮不到半年,有一天在去县城的路上与他相逢。他骑着一辆草绿色的三轮摩托车,挡风玻璃上涂着"公安"字样。他戴着一顶白色的头盔,穿着一身黑色的皮衣。车旁的挂斗里,端坐着一匹肥胖的大狼狗。狼狗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像个饱学之士。它严肃地看着我们,令我心中发毛。当时我们的拖拉机出了毛病,母亲急得团团转,见车拦车见人拦人,拦住了就请人家帮忙,但没人愿帮我们的忙。我们拦住了摩托车,老兰掀开头盔我们才知道拦住的是他。他下了摩托车,踢了生锈的挡板一脚,轻蔑地说:这破车,早就该换了!母亲说:我计划先把房子盖起来,然后再攒钱换车。老兰点点头,说:行,还挺有谱气。他蹲下,帮我们把拖拉机修好。母亲拉着我对他千恩万谢。他用破布擦着手说:谢个。然后他用手拍拍我的头,说:你爹回来过没有?我猛地拨开他的手,退后一步,仇恨地看着他。他笑着说:好大的脾气,其实你爹是个混蛋!我说:你才是个混蛋!母亲拍了我一巴掌,斥责我:怎么跟你大叔说话?他说:没关系没关系,给你爹写封信,告诉他,让他回来吧,就说我已经原谅了他们。他跨上摩托车,发动起机器,摩托轰鸣,排气管子叭叭地响,狼狗汪汪地叫。他大声地对我母亲说:杨玉珍,不要烧胶皮了,我马上就把宅基地批给你,今天晚上到我家来拿批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