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妇人没答她,丢下烟袋就去呕吐。她说吃饭吃了苍蝇。
可是全屋通常的板炕,那一些城市的女人她们笑得使金枝生厌,她们是前仆后折的笑。她们为着笑这个乡下女人彼此兴奋得拍响着肩膀,笑得过甚的竟流起眼泪来。金枝却静静坐在一边。等夜晚睡觉时,她向初识那个老太太说:“我看哈尔滨倒不如乡下好,乡下姊妹很和气,你看午间她们笑我拍着掌哩!”
说着她卷紧一点包袱,因为包袱里面藏着赚得的两角钱纸票,金枝枕了包袱,在都市里的臭虫堆中开始睡觉。
金枝赚钱赚得很多了!在裤腰间缝了一个小口袋,把两元钱的票子放进去,而后缝住袋口。女工店向她收费用时她同那人说:“晚几天给不行吗?我还没赚到钱。”她无法又说:“晚上给吧!我是新从乡下来的。”
终于那个人不走,她的手摆在金枝眼下。女人们也越集越多,把金枝围起来。她好象在耍把戏一般招来这许多观众,其中有一个三十多岁的胖子,头发完全脱掉,粉红色闪光的头皮,独超出人前,她的脖子装好颤丝一般,使闪光的头颅轻便而随意地在转,在颤,她就向金枝说:“你快给人家!怎么你没有钱?你把钱放在什么地方我都知道。”
金枝生气,当着大众把口袋撕开,她的票子四分之三觉得是损失了!被人夺走了!她只剩五角钱。她想:“五角钱怎样送给妈妈?两元要多少日子再赚得?”
她到街上去上工很晚。晚间一些臭虫被捏死,发出袭人的臭味,金枝坐起来全身搔痒,直到搔出血来为止。
楼上她听着两个女人骂架,后来又听见女人哭,孩子也哭。
母亲病好了没有?母亲自己拾柴烧吗?下雨房子漏水吗?渐渐想得恶化起来:她若死了不就是自己死在炕上无人知道吗?
金枝正在走路,脚踏车响着铃子驰过她,立刻心脏膨胀起来,好象汽车要轧上身体,她终止一切幻想了。
金枝知道怎样赚钱,她去过几次独身汉的房舍,她替人缝被,男人们问她:“你丈夫多大岁数咧?”
“死啦!”
“你多大岁数?”
“二十七。”
一个男人拖着拖鞋,散着裤口,用他奇怪的眼睛向金枝扫了一下,奇怪的嘴唇跳动着:“年青青的小寡妇哩!”
她不懂在意这个,缝完,带了钱走了。有一次走出门时有人喊她:“你回来,……你回来。”
给人以奇怪感觉的急切地呼叫,金枝也懂得应该快走,不该回头。晚间睡下时,她向身边的周大娘说:“为什么缝完,拿钱走时他们叫我?”
周大娘说:“你拿人家多少钱?”
“缝一个被子,给我五角钱。”
“怪不得他们叫你!不然为什么给你那么多钱?普通一张被两角。”
周大娘在倦乏中只告诉她一句:“缝穷婆谁也逃不了他们的手。”
那个全秃的亮头皮的妇人在对面的长炕上类似尖巧的呼叫,她一面走到金枝头顶,好象要去抽拔金枝的头发。弄着她的胖手指:“唉呀!我说小寡妇,你的好运气来了!那是又来财又开心。”
别人被吵醒开始骂那个秃头:“你该死的,有本领的野兽,一百个男人也不怕,一百个男人你也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