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球有点心软;大球坚定地说:“你死了心吧!你的信誉已经彻底完蛋啦!”
“难道我们不是父子吗?”
“父子归父子,钱归钱,爸爸,请您回到您的岗位上去,别影响我们的学习,难道你忍心让我们考不进名牌大学考培养穷教师的破师范学院吗?”
他傻笑着退出洞来,毯子挂帘飞快地垂下来,大球小球突然消逝啦。
这时候,李玉蝉跨进了屋。
他对我们说:我说过我是方富贵和张赤球的亲密战友,在“同一条战壕”里呼吸过厕所的臭气。当我们中的一位好奇者问他是否曾经是第八中学的物理教师时,他羞怒交加,鼻子尖红得如同一块火炭,他尖利地叫道:王八蛋才是第八中学的物理教师,王八蛋才是!——我们又费了一大把粉笔头才哄顺了他,让他继续把李玉蝉的故事讲给我们听。
六
李玉蝉是位勤俭持家、有经济头脑的好女人。她一进屋就皱着眉头,东嗅西嗅,好像一匹警犬,然后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此时大街上华灯齐放,屋子里有黄色的灯光。
“你做饭啦?”
“没有。”他点头哈腰地说,“我必须抓紧每一秒宝贵的时间,把模拟考试的试卷判完。听说马上要评职称啦,不敢马虎。”
“狗屁!”李玉蝉拧住物理教师的耳朵,死劲一扯,物理教师痛苦地咧开了嘴,你对我们说你认为他虽然皮肉受苦但他的心里是高兴的,因为根据以往的经验,每当耳朵吃苦时,就是老婆又得了什么好处高兴时。所以他对温柔和顺的李玉蝉畏之如蛇蝎狼虫,对龇牙咧嘴的李玉蝉一点也不怕。
他唧唧哇哇地叫着,她的另一只手又拧住了他的另一只耳朵,双手用力扯,把他的嘴都撕大啦。
一直到他的耳朵与头颅连接的地方裂开了缝隙,渗出了橙色的汁液时,她才松开手。
物理教师哭啦。
她踢了他一脚,骂道:
“哭鼻子抹眼泪,不嫌丢人!亏你还是个男子汉。”
他说:“耷拉着耳朵,你让我明天如何去讲课?”
“你永远不去讲才好!”李玉蝉咬牙切齿地说着,劈劈啪啪地脱掉了印着“美丽世界”字样的白大褂,又扒掉了衬衣,脱掉了裤子,只穿着一条三角裤衩,戴着一个通红的奶罩,胸脯好像两坨燃烧的炭,照得物理教师眯缝起眼。
“你看什么?流氓!”李玉蝉说。
物理教师哼哼唧唧地说:
“亲爱的,把我的耳朵撕成这样你就不管啦?”
“我不管谁管?你说,我不管谁管?”李玉蝉说着,从白大褂里摸出一卷殡仪馆专用的、透明的、与人体同样颜色的胶纸,熟练地把物理教师的破耳朵粘好,粘得严丝合缝,像小狼狗的耳朵一样警惕地耸立着,比原先还要精神还要漂亮。
殡仪馆一流整容师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作品。
他看到她的身体上覆盖着一层金色的细毛,开始累积脂肪的肚皮上有两道皱纹。她的肚皮好像一个巨大的额头。
他咕嘟着嘴,有点撒娇地说:
“粘是粘上啦,就是有点痛……”
“好办!”她满不在乎地凑过来,殡仪馆里的气味毫不客气地涌进他的鼻道,“太好办啦!”她捏住他的鼻子,飞快地一拧,鼻孔眼朝天,酸痛震荡耳膜,白色的粉刺弯弯曲曲地钻出来,蓝色的眼泪淅淅沥沥流下来。
“哎哟哎哟哎哟……”
“还痛吗?”她冷冷地问。
“痛……”
“哪里痛?”
“鼻子……”
“耳朵呢?”
“不痛啦……”
“这就叫痛点转移!”她颇有经验地说,那神情宛若一个活剥过千张人皮的外科大夫,“人身上总得有点痛,没有痛就是死啦。譬[pì]如你耳朵痛,就拧你的鼻子;鼻子痛,就抠你的眼睛;眼睛痛,就剁去你一根脚趾……”
他哆哆嗦嗦地看着在柔和灯光下遍体茸毛的老婆,一阵巨大的陌生感快把他吓死了。他捂着火辣辣的鼻子,泪眼蒙眬,呼吸细微。等到她转过身去,你说他看到她透明的裤衩上贴着两块黑胶布,好像两只严肃的美人眼,好像两只湿漉漉的风泪眼,才松了一口气。但她猛然一个鹿回头,又把他吓了个半死。
老婆在水池子那儿搅得稀里哗啦水响。他抓紧时间想:想当年我风华正茂,头上竖着密匝匝乱蓬蓬狗毛一样的黑发,上身穿着印有“师范大学”字样的运动衫,下身穿着99号运动裤,我剃着小平头,在恋爱的季节里,嘴巴刮得绿油油的,好像麦苗,哼着当时的流行歌曲:麦苗儿青青菜花儿黄……忘了词就用“哩格郎格哩格郎”代替,我每天清晨沿着大道跑步。春天里百花盛开,公园里的紫丁香香气毒辣,熏得人直打喷嚏。路边的杨树上垂挂着千串万串小流苏般的、咖啡色的杨花,在流动的空气里索落落地响。几天后杨花谢了,路面几乎不见。一团团从城郊飘来的柳絮翻滚粘连成团,与杨花拌在一起。踏着柔软的杨花和柳絮跑步,我的心里充满柔软的感情,风里有杨树上放出的辣乎乎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