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墙洞里钻出来,正碰上整容师沮丧的目光。物理教师没有理她,拉开房门,蹿进了缠绵的雨网里。他在城市里的大街小巷上匆匆忙忙地跑一阵、走一阵。汽车把大道上的积水溅到他的绿衣服上;他的脚踩在小巷里坑坑洼洼的积水里。经过暴雨洗涤的空气没有杂质。经过暴雨洗涤的城市美丽无比。他的腿在奔走着,他的心在呼唤着:回来吧,孩子!回去吧,回去和你们的妈妈做伴。你们回去,我就死!
城市里的灯在雨中亮了。稀疏不定,描绘出风的力量和风的方向的银亮雨丝在五彩虹光中闪烁。街上举起了千万把五颜六色的伞,好像运动着的满城彩色蘑菇,好像彩色的蘑菇在街上流淌。
你怀疑着那一对对在伞里拥抱着的男女,你感到接吻的声音唤起你难以说清的复杂感情。
只要男女一接吻,你的耳朵里就轰鸣。
“干什么?找死啊!”伞里伸出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脸。你的脸上沾了一口有烟油子气味的男人痰。
他知道这是自找没趣。揩去黏痰,面前出现了雨中的白杨林。一簇簇花苞状的朝天灯,开放在用鹅卵石砌成美丽图案的、林边甜蜜爱情路边的白色灯杆上。河水流淌金银,白杨树皮又白又亮。雨里散发着白杨树枝苦涩的气味、林中草地甜腥的气味。红脊的鲤鱼从河的波浪中踊跃跳起,宛如半道彩虹,划破水气氤氲的河上空,水面泼剌剌地响。
你无心欣赏美景,你的心在呼唤。你在观察那些撑着油纸伞、撑着尼龙伞,在河边欣赏美景的人。这是一个缠绵悱恻的忧悒爱情之夜,情侣们徘徊着,好像在寻找被雨水冲出来的钻石或是古老的金币。蜗牛探出头上的触角,在树皮上蠕动。它们柔软的唇吻着冰凉的树皮。接吻的声音毫不掩饰,像烟一样,像弥漫的灯光。你勾着我的脖子我搂着你的腰,她扯着你的耳朵你抓着她的乳。狂风暴雨都不怕,还怕小雨刷刷下?一头头美丽的长发都湿漉漉的。一件件湿漉漉的衣服都紧贴在身上。
物理教师猛然发现一个臂上刺着黑龙的青年把手探进一个姑娘的怀抱里。这个青年如果没有臂上的黑龙就是儿子方龙,而那个姑娘,正是那位扒掉紧绷牛仔裤对着杨树干撒尿的夜游神。
他不由自主地走到他们坐着的石凳前,心里恼怒而羞愧。他感觉到真理残酷之极。我们是父母性交的产物,但我们不敢想象这场面,如果看到这场面,我们要上吊。我们知道儿女长大要性交,我们照样不敢想象这场面。这场面出现在你面前:他把她的裙子掀起来啦,雨珠在她的大腿上流淌着。他们旁若无人。
你冲上去,怒吼着:
“畜生!无耻啊无耻!”
他抬起脑袋,冷冷地看着你,鬈曲的头发说明他的血统。
“噢,张叔叔!”他点着脑袋说。
“畜生!我不允许你这样胡搞!街上流行艾滋病!你给我回家!”
“你是谁呀!”他说,“滚开。”
“我是你爸爸!”
他放下女青年,站起来,对准物理教师的肚子就是一拳。
“让你冒充我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