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凡见署名"西滢"的文字,笔调跟徐志摩的文字像极了。"
"这倒有趣,难道我们留英学生的腔调真有共同之处,跟别人有别吗?"志摩剥了一个桔子给孩子,又递了一个给沫若,"不过,西滢是西滢,志摩是志摩。我敢说西滢决写不出《我所知道的康桥》,我也决没有本事写他的那种《闲话》。"
"那当然。别人的感觉,只是一种表面的印象罢了。"沫若说着
从怀里取出一本书递给志摩,"志摩兄,赠你一本我选译的《诗经》,题目取自《卷耳篇》,就叫做《卷耳集》。请你指教了。"
"别客气!我是一个浮浅夹杂的人,我自知旧学底子是远远不能望见你的项背的。而且,我也无法像你那样下苦功下力气去研究《诗经》。"
这番赞语,使沫若兴奋了,他点点头说:"关于《诗经》,我倒是下了点功夫的。我讨厌朱熹的注释。他的眼光太偏狭了。
我对其中每一篇每一句都反复玩味,有自己的见解。不怕你老兄笑话,即使孔子复生,他看了这本《卷耳集》,也定会说:"启予者沫若也!"哈哈!我把这句话写进序言里去了,你不感到太狂妄吗?"
"我们这班人,如若没有了这点"狂妄",这点自信,能创建成中国的新文学来吗?"
沫若大笑点头:"我是一向以狂生、叛逆自居的……"
"沫若,你的环境太差了。这样下去,女神转眼就会变成老丑婆的,你无论如何得想法子……"
"是的,你说得不错。上海的生活我厌恶透了。满城铜臭兮居室陋,女神女神兮离我去!我想明年到四川红十字医院去做事。我是学医的。"
"这,也好。古人云:不为良相则为良医。"
"我倒没有这个宏愿,只是聊以糊口罢了。文学我是不放弃的。"
"这当然!中国的新诗,你是开山老祖之一。论气魄,你是第一。适之的《尝试集》虽然早;可惜旧诗味道还太浓……"
"对《尝试集》你也这么看?我早就感觉到了。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我当面也对他这么说的,弄得他现在不敢拿诗给我看了,只怕我又要讲他"新瓶子装老陈酒"!"
友谊给志摩以温暖,志摩也把真诚给予朋友。他喜欢与朋友长谈,谈诗,谈人生,谈友情,谈爱,谈天谈地,谈书中的美丽故事,谈人间的不平……大家看到一个匆匆忙忙、亢奋勇进的志摩。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里还是空落落的一片。
前妻张幼仪自德国的来信,又加重了他的这种空落落一片的感觉。她说,她在德国学幼儿教育学,归国后,打算办幼稚院,先从狭石人手……她在信中问起志摩的起居生活情况。志摩提笔给她回信,告诉她,自己仍是孓然一身,虽然忙碌,却很孤寂;又说,跟她的大哥君励常在一起游乐,仍是好朋友,好兄弟……
是呀,他寂寞,他忧郁。他独自乘船去西湖,月下凝视孤残的雷峰塔凄凉而神秘地在南屏晚钟声里将影子落在静溢的波心……
他去常州天宁寺听僧徒礼赞,蹑手蹑脚走进大殿。钟声、磐声、鼓声、木鱼声、佛号声汇成宁静的和谐。浓馥的檀香,青色的氤氲,上腾到三世佛的眉宇前。一种庄严、肃静、静定的境界。他感到自己化作磐声,化作青烟,在佛殿里缭绕、升华、散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