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八点半钟,葵花准时被干校的人领到了老槐树下。
干校的几个阿姨很精心地打扮了这个小姑娘。一个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的小姑娘。这小姑娘的头发被梳得一丝不苟,小辫上扎着鲜艳的红头绳。脸很清瘦,眼睛显得有点儿大,细细的但却又很深的双眼皮下,是一双黑得没有一丝杂色的眼睛。目光怯生生的。她一动不动地坐在石碾上,身旁是一个包袱。
干校的叔叔阿姨们,这些日子一直在做她的工作,一切都已经向她说清楚了。
她没有哭。她对自己说:“葵花不哭。”
几个阿姨就一直守候在她身旁。她们或是用手轻轻掸去她衣服上刚沾的灰尘,或是用手抚摸着她的头。有个阿姨发现她的耳根旁有道淡淡的泪痕,就去河边,用手帕蘸了点儿清水回来,细心地将那道泪痕擦掉了。
面对着大麦地人,几个阿姨用目光诉说着:“多么好的一个女孩啊!”
老槐树下,早聚集了很多人。
“在哪儿呢?在哪儿呢?……”很多人还在往这边走。他们一边走,一边嚷嚷着。但他们一旦走到老槐树下,看到葵花这小小人儿时,像被什么东西镇住了一般,立即鸦雀无声。
人越聚越多,男女老少,站了满满一场地,仿佛赶集似的。与赶集不一样的是,这里没有喧哗,最多只有小声的嘀咕。
望着这么多人,望着这么多厚道而善良的面孔,葵花会一时忘记自己的处境,觉得今天很热闹。她抬起头来,羞涩地看着这些人。一时间倒变成她看别人了。但,不一会儿,她就会突然地记起她今天坐在这石碾上,是干什么来了。那时,她就会将头低下去,用眼睛看着自己的脚——脚上穿着新鞋新袜,是阿姨们买的。
老槐树的叶子,已被秋风吹黄。风大些时,就会有几片落叶飘下来。有片落叶掉在了葵花的头发上,站在她身旁的阿姨,就低头用嘴去吹这片落叶。她的头发在那股小小的气流下,就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葵花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她头上,当阿姨用嘴去吹时,她缩起了脖子。这一小小的动作,被在场的人看到了,更生了怜爱之心。
坐在石碾上,有时,她会忘记了周围有这么多人,当自己就是一个人坐着。她会想起爸爸。她又看到了葵花田。她看到爸爸就站在葵花田里。这时,她的眼睛眯着,仿佛是在阳光下。
人们谁也不说话。
太阳越升越高,秋天的太阳又大又亮。
谁家也没有表示希望领养葵花。
大麦地的大部分人家,都不缺孩子。新鲜的空气,明亮的阳光,新鲜的鱼虾和高质量的稻谷,使这里的女人都特别能生养孩子。一生就是一串,若按高矮走出来,看上去就像一列火车。
“朱国有结婚好几年了,还没有孩子,他家应当领养这小闺女。”
“谁说啦?他老婆已怀上了,肚子都挺老高了。”
“还有谁家只有儿子没有闺女的?”
于是,他们就一户一户地分析着。其中有一户,是嘎鱼家。嘎鱼家就嘎鱼一个小子,看样子,他妈妈也不会再生了。而且嘎鱼家是大麦地最富的人家。他家祖祖辈辈都养鸭,他家具有大麦地任何一户人家都不具备的财富。然而,嘎鱼家的人并没有出现在老槐树下。
人们看到了青铜一家人。青铜家就青铜一个男孩,而且还是一个哑巴。但,谁也没有去想他家能否领养葵花。因为青铜家太穷。
青铜一家人都看到了葵花。一头银发的奶奶,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女孩。人挤来挤去的,很难站得住,但奶奶拄着拐棍,却就是站在那儿不动。
葵花看到了奶奶。以前,她没有见过青铜的奶奶,现在是第一次见到,但却觉得她像在哪儿见过了。奶奶看着她,她也看着奶奶。她觉得奶奶的头发非常非常好看。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头发,一根一根的,都像是银丝。风吹来时,这些银丝在颤动,闪着亮光。奶奶慈祥和蔼的目光,在她的脸颊上抚摸着。她仿佛听到了奶奶颤抖的声音:“别怕,孩子!”奶奶的目光,无声地牵引着她。
不知是什么时候,奶奶转身走了。她要在人群里找到儿子、媳妇与孙子。她好像有话要对他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