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委会的干部又回到了大清寺里开会。忙乱了一场,人心还收不下来,继续在说这麦秸堆是卖醪糟的王老九家的,王老九的老婆是个黏蛋,看他庆满怎么收场。君亭说:“着火的事不说了,开会开会!”上善说:“火烧财门开,或许是好事,火又烧在村部门口,是不是预兆着咱们要红红火火呀?!”君亭说:“你这一阵话就多了?你说吧!”上善说:“刚才不是秦安正说着吗,秦安你把话往完里说。”秦安说:“我刚才说到哪儿了?”上善说:“刚才你嘴里像噙了个核桃,谁听得明白?你从头说。”秦安就说:“从头说?咋说呀?君亭是辛苦了,是吧?想了许多问题,跑了许多地方。村干部么,就不是人当的。咱跑路出力那都没啥,求人说话看人脸却难哩。君亭么,是好支书,真正为清风街费了神,出了力,这一点,我秦安不如君亭。我比君亭大,白吃了几年盐。在座的大家,都不如君亭吧。”君亭说:“不说这些了。”秦安说:“我总得说说我的心里话呀,君亭是有魄力的,但是我想,我说的不一定正确,不对了大家再讨论么。这事肯定是好事,对于清风街是不是却有些超前了?一是清风街虽然是一星期一次集,可东边的黑龙潭乡是五天一集,北边的西山湾乡是三天一集,西边茶坊乡是七天一集,这是上百年来自然形成的,那么,咱这山区能有多少物资流通?如果咱们办集散地,除了靠近312国道这个有利条件外,还有什么优势?我是一时还没看出来。二是咱们这儿企业没基础,商业底子薄,你看咱的果园,现在刘新生只能承包了一半,砖场多年来也不见效益,乡政府的那个鱼塘,听说也是寡妇尿尿只出不入,还有咱的河堤,水磨坊,凡是村办的没一宗红火。染坊小打小闹还行,建设队也在外有名,那又是私人的。农民只有土地,也只会在土地上扒吃喝,而清风街人多地少,不解决土地就没辄。这几年盖房用地多,312国道又占了咱那么多地,如果办市场,不但解决不了土地问题,而再占去那几十亩……那几十亩可都是好地,天义叔他们曾经在那几十亩地上亩产过千斤,拿过全县的红旗的……”君亭哼了一下,秦安就不说了。君亭也没说,把一根纸烟在桌上墩烟头,墩了又墩,再将过滤嘴儿往茶水里蘸蘸,用力从纸烟头吹,茶水从过滤嘴儿滴出来,咕出咕出响。上善说:“你说呀!”秦安说:“说完了。”君亭眼皮扑忽扑忽闪,说:“咱这一届班子,总得干些事情,如果仅仅‘收粮收款,刮宫流产’,维持个摊子,那我夏君亭就不愿意到村部来的。”他伸手在空中一抓,抓住了那只蚊子,捉下来拽掉了一只翅膀,又拽掉了一只翅膀,后来把蚊子拍死,闻闻手,臭臭的,把手在桌脚上揩。秦安说:“我的意思,咱既要干大事,不如把上一届的事继承下来,上一届也干的是大事。天义叔的手里没有把七里沟淤成,主要是天旱的原因,我就不信天会一直旱下去?”君亭说:“我知道你会提淤地的事,前几天我在水库,回来也特意拐到七里沟又看了看,那里确实也能淤几百亩地。可你想了没有,就是淤地,淤到啥时候见效?就是淤成了,多了几百亩地,人要只靠土地,你能收多少粮,粮又能卖多少钱?现在不是十年二十年前的社会了,光有粮食就是好日子?清风街以前在县上属富裕地方吧,如今能排全县老几?粮食价往下跌,化肥、农药、种子等所有农产资料都涨价,你就是多了那么多地,能给农民实惠多少?东街出外打工的有四人,中街有七人,西街是五人,他们家分到的地都荒了啊!我是支持出外打工的,可是也总不能清风街的农民都走了!农民为什么出外,他们离乡背井,在外看人脸,替人干人家不干的活,常常又讨不来工钱,工伤事故还那么多,我听说有的出去还在乞讨,还在卖淫,谁爱低声下气地乞讨,谁爱自己的老婆女儿去卖淫,他们缺钱啊!”君亭说得很激动,一挥手,竟然把茶杯撞倒了,茶水像蛇一样在桌面上窜,茶杯掉到地上破碎了。巨大的破碎声使大家都惊了一下,金莲去捡玻璃碎片,君亭说:“不用不用。”拿脚将玻璃碎片踢到桌底下,说:“你再说。”秦安说:“这是我的意见。”君亭说:“没了?”秦安说:“没了。”君亭说:“那大家都说说。”大家都不说。
清风街两委会历来开会都是大多数人不发言,主持会的头儿却都能讲话。算起来,夏天义讲得最好。夏天义没有夏君亭有文化,但他的记性好,鬼晓得他竟会运用排比句,所以慷慨激昂很有煽惑性,而且不断地夹杂些骂人的话,既有杀气又亲切有趣。我爹活着的时候他把我爹当反面典型,我爹也生过气,曾经在夏天义过生日的那天偏不去喝酒,夏天义在河堤上看见我爹在河滩地,破口大骂:“我过生日哩你狗日的为啥不来?你就那么恨我?!我告诉你,今黑儿你必须来跟我喝酒,酒还得你提,看我怎么灌醉你,狗日的!”我爹被骂了,却乐得颠儿颠儿地晚上提了酒到他家去。这一点,他夏君亭学不会,他只是急,说不到几分钟脸上的疤就红,嘴角就起白沫,而且爱拿手拽额角上的头发,那一撮头发都让他这么拽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