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新想起了半个多月以前的事,惋惜地、同时也带点怨愤地接着说:“其实如果早点给枚表弟医治,也不会象这样。我半个月以前就跟大舅讲过了,他不相信。如果那天就请医生,不让枚表弟出门吃酒,至少不会这样。”
“是嘛,都是他一个人闹出来的。万一枚娃子有三长两短,我就跟他拚命!”陈氏带哭地大声说。
周老太太开始唉声叹气。她摇着头接连地说:“都是命,都是命。”杨嫂端了一杯周老太太常喝的春茶走进来,送到周老太太面前。
“妈,你今天也累了。请回屋去歇一会儿,枚娃子的事情,有我们在这儿照料,你请放心罢,”徐氏看见周老太太接过热气腾腾地茶杯慢慢地喝着,便柔声劝道。周老太太迟疑一下,然后答道:“也好。”她无可如何地轻轻地叹一口气,就站起来,正要走出门去,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以为医生来了,便站住等候他进来。进来的人却是周贵(冯嫂和翠凤也跟在他的后面),他跑得脸红耳赤的,一进屋就气啉啉地报告道:“回禀老太太,罗师爷不在家,说是出门吃酒去了。问几时回来,说是不晓得。”
众人望着周贵发愣,一时说不出话为。倒是觉新开口问周贵道:“你怎么不问明白罗师爷在哪个公馆里吃酒?也好赶到那家去请他。”“给大少爷回,小的问过,管事不肯说,他说罗师爷酒吃多了也不好看脉,”周贵恭顺地答道。他伸手在额上揩了一把汗。
周伯涛从外面进来,他没有主意地问周老太太道:“妈说现在怎样办?”
“我看还是将就请祝医官来看看罢,”觉新忍不住又说出这句话来。他知道他的提议不见得会被他们采纳,不过他相信随便请一个医生来看一两手脉,吃一两副药,只会断送枚的性命。
“不行,我反对请西医,蕙儿就是给西医医死的,”周伯涛不客气地抗议道。
觉新脸色马上变得通红,他不好意思跟他的舅父顶嘴,只得忍气吐声地埋下头来。他心里不平地想:“你们既然不肯听我一句话,那么又把我拉来做什么?”但是他没有胆量把这句话大声说出来。
“总要请个医生才行。病人是不能耽搁的,”枚少奶略略竖起两道细眉,不顾礼貌地说。
“那么就请王云伯罢,”徐氏温和地说。她又掉头问周老太太道:“妈觉得怎样?”
“好罢,我没有什么话说,只要能够医好枚娃子的病,我就谢天谢地了,”周老太太仓惶地答道。
周贵要出去了,枚少奶又过去叮嘱道:“周贵,你跑快点,你喊乘轿子坐去也好。如果王师爷再请不到,你另外请个好点的医生来,你再到罗师爷那儿去看看也好。”
周贵出去以后,周老太太再坐片刻也就带着杨嫂回房去了。觉新伴着陈氏、徐氏留在这时。枚少奶低着头静静地坐在床沿上。她忽然低声对陈氏说:“他好好象睡着了,”她那张带着疲乏与焦虑的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陈氏点点头。后来周伯涛(他是先前跟着周老太太出去了)大步走了进来,他的脚步声打破了房里的静寂。
“你脚步轻一点,枚娃子睡着了,”陈氏低声警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