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新从周老太太的房里出来,坐着自己的轿子到郑家去。轿子停在大厅上。郑家仆人把他引进客厅内。他在那里等候了许久,才看见郑国光出来。
两人见面时,自然是先说些客套话。觉新看见国光精神很好,方脸上也没有病容,故意向国光提起问病的话。国光不觉脸上发红,支吾半晌才说出几句敷衍的话来。他一边说话一边皱皱眉头:
“多谢大表哥问。我前天晚上伤了风,昨天一天都不能下床。医生嘱咐不要出门,所以岳父先前打发人来招呼,也没有能够去……”
觉新不愿意再往下听,就让国光一个人说去。他想:“在这种天气还会伤风?而且一点病象也没有,明明是在说谎。”他也不去揭穿国光的谎言,却装出相信的样子说出几句安慰的话。
国光在周伯涛的面前可以说出一大套话,但是对着觉新,他的那些话却全不适用了。此外他便没有多少话可说。所以在觉新不断的注视之下他的脸上开始现出了窘相。
觉新故意把话题引到蕙的身上,然后再转到灵柩安葬的问题。国光自己心虚,极力躲闪,但是终于在正题上被觉新捉住了。他知道当面拒绝或者找托辞是不可能的。他心里正在打算怎样应付,口里含糊地说:“……地已经买了,不过还有别的事情,一时恐怕来不及,家严的意思是……最好移到明春……”
“据我看太亲翁也不必太费事了。其实办这点小事情也花不到一年的工夫。蕙表妹没有这种福气,”觉新冷笑道:“家舅的意思还是请表妹夫早点把灵柩下葬,好让死者有个归宿。这可以说是存殁均感了。”
国光觉得觉新的话有些刺耳,他的脸又红了一阵。不过他心机一动,忽然想到一个主意,便堆起一脸笑容,顺着觉新的口气说:“大表哥的意思很对。我原本也不大赞成家严的主张。是的,我们应该让死者早得归宿。我一定照大表哥的意思办。其实不劳你大表哥来说,我也打算这样办的。日期自然越早越好。家严不会不同意。”
这样爽快的回答倒是觉新料想不到的。他怔了一五,接着就出现了满意的颜色。不过他还怕国光躲赖,所以又说:“那么就请表妹夫给我一个期限,我才好回去对家舅回话。家舅看过历书,说是下月初四日子正好。”他以为国光一定不赞成这个日期(因为它离目前还不到十天),他预备做讨价还价的把戏。
但是这一次又出乎觉新的意料之外,国光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好,初四就是初四,一定办到。请大表哥放心,回去转达岳父岳母,初四日一定安葬。”
这样一来,觉新预备好的许多话都无从吐露了。他看见国光答应得这么爽快,虽然这不象国光平日的态度,但是他也不便再逼国光。他觉得这次的交涉倒还是相当顺利的。
觉新从郑家再到周家,他把交涉的结果报告了他的外祖母和舅父、舅母。周老太太和陈氏自然十分满意。她们对他说了许多感激的话。连周伯涛的脸上也现出了笑容。没有争吵,没有冲突,没有破坏礼节,只有这样的解决才是他所盼望的。而且它还给他解除了一个负担,减少了麻烦。
觉新告辞出来。他已经走下石阶了,听见芸在后面唤他,便转身回来。他看见芸站在堂屋门口对他微笑。她手里拿着几本书,好象是刚从过道里走出来似的。